内森走过去,斜靠在丽兹旁边的栏杆上。他以为丽兹会提醒洛保持脚后跟向下,但她没有。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一切都还好吧?”内森问道。
“史蒂夫从诊所打来了电话,那个……”丽兹停顿了一下,“验尸完成了。我们可以举行葬礼了。”
“他们没发现别的健康问题吗?”内森想起了卡梅伦给圣海伦斯的医疗中心打的电话。
丽兹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内森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艾克桑德抬起了头。
“你要歇会儿吗?”内森问道,“我会看着女孩们骑马。”
内森以为丽兹不会同意,但她点了点头。她费了很大劲,才从栏杆上缓缓撑起身来,步履蹒跚地朝房屋走去。
“她一早上状态都不好。”艾克桑德说,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洛之前差点儿摔下来,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嗯……”内森说,“伙计,听着,我很抱歉,刚才没带你去……”
“没事。”
内森怀疑艾克桑德心里并不这么想,但艾克桑德抬起头时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你给伊尔莎看卡姆叔叔的卡片了吗?”
“是的。”内森给艾克桑德讲了讲伊尔莎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卡梅伦给圣海伦斯打电话的事告诉了儿子。
“卡姆以为詹娜在圣海伦斯?”艾克桑德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也许吧。”
艾克桑德的视线落在了他膝头的素描簿上,里面都是洛画的画。
“你在看什么?”内森问道。
艾克桑德把素描簿递给内森,打开他一直在审视的那一页。内森扫了一眼那幅画,上头画着两个女孩,一个比另一个小点儿。两人都顶着一头肮脏的亚麻色头发。很难看出谁年龄大。不过,个头大的那个女孩胳膊上吊着鲜艳的吊腕带。
两个女孩位于画的前景里,她们脚下是鲜艳的橘色土地。她们后面有一片巨大而醒目的暗影,截断了地平线。画画的人年纪不大,但很熟练,将事物画得很清晰。
“牧人坟墓,是吧?”内森说。
在墓碑旁边,洛画了另外一样东西,有些模糊,没有画完,但显然是有点儿奇怪的人形。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内森觉得那是一个女人。虽然画上的女孩们清晰可辨,但那个女人却不明晰。内森抬起头来,卡梅伦的女儿们此时正在远处的栅栏附近骑马。
“我不知道她们去过牧人坟墓。”艾克桑德指着画中胳膊上吊着吊腕带的女孩说,“无论如何,最近没去过。”
“我也不知道。”内森提高声音,“女孩们!”他的语气让她们立即勒住了马。“过来,我想和你们谈谈!”内森冲她们喊道。
“我们有麻烦了?”苏菲问道,她骑马慢跑过来,在内森面前勒住马,踏起一片尘土。
“没有。我只想问问这幅画,洛。”
洛把身体倾过去,但当内森把那幅画举起来时,她的脸色变了。她没有伸手去拿。苏菲在她身后伸着脖子看。苏菲的马似乎感到不安,不停地转圈儿。缰绳紧紧地缠在苏菲没受伤的那只手上,勒着她的指关节。
“你画的是什么,洛?”内森催促道。
“明摆着的嘛,牧人坟墓。”苏菲厉声说。昨天傍晚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孩不见了。她一脸谨慎,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
“我不知道你们去过那儿。”
“去过一次,和妈妈去的。”
“这是你们的妈妈?”内森指着画上那个模糊的女人轮廓问道。
“当然。”还没等洛说话,苏菲就抢先回答了,“不然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内森诚心诚意地说,“也许是她的一个朋友?”
“妈妈根本没朋友。怎么了?”洛没有理睬苏菲瞪着自己的眼神,“我们都没有朋友。”
“这么说,你们是和你们的妈妈去的那里?”艾克桑德问道,“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洛说。
“不,没有很久以前,是在我伤了胳膊以后。”苏菲的马又转起了圈儿,她被迫猛地转头看着内森。
“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姊妹俩面面相觑,但内森觉得,她们并非有意逃避。
“什么也没干。我们去了那里,然后……”苏菲皱着眉头,“我们就又开车回去了。妈妈说,那算一次野餐。”
“可我们什么也没吃。”洛说。
“我们吃了。后来吃了,想起来了吗?我们在牛棚那里吃的。”
洛皱起眉头,小脸也跟着皱了起来。
“我们在坟墓那儿就待了几分钟。”苏菲说。
“是啊,”洛点点头,“我不喜欢那儿。”
“没发生别的什么事吗?一点儿都没有?”内森看着侄女们,她们摇了摇头。“好了,谢谢,女孩们。”内森有点儿失望。
苏菲的马依然很紧张。它的眼睛转动着,露出眼白来。苏菲松开缰绳,马飞快地跑过场地。
洛落在后面,她的小马比较温驯。“妈妈遇到麻烦了?”她问道。
“没有。她为什么会遇到麻烦?”
“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
很难过吗?“对不起。”内森换上一副自觉比较平静的表情,打算合上素描簿,但停住了,“你为什么不把你妈妈画完?”
洛突然没了自信,开始寻找姐姐,但苏菲已经到了场地对面,听不见她说话了。她犹豫了一下,在马上俯下身体。“爸爸不喜欢。”她低声说。
“什么意思?”
“他看见我的画,对妈妈发了脾气。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洛说她能感觉到爸爸不安,但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不安。见她越来越紧张,内森和艾克桑德交换了一下眼神,没再问下去。但洛已经心烦意乱了,注意力难以集中,有几次甚至控制不住她的小马。当她第二次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时,内森叫艾克桑德把女孩们带进屋里,找点儿更安全的事做。
内森把女孩们的马牵回牛棚,伊尔莎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一边想着刚才的事,一边安顿好马匹。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才走回屋子。忽然,他听见从一个小房子里传出了响声,是低低的抽泣声。有人在哭。他绕到前面,上了台阶。
小房子被改造成了一间有模有样的教室,里面有黑板、小课桌,墙上贴着字母海报,大多数东西显然都是自制的。内森觉得这些东西多半出自伊尔莎之手。总之,里面的景象令内森吃惊。
凯蒂坐在阅读角的一个大豆袋子上。内森进去时,她在擦拭眼睛。
“对不起,”他说,“我在外面听见你的声音了。”
“没关系,”凯蒂用一张纸巾擤着鼻子,稍显艰难地站了起来,“反正我要回去了。”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去把西蒙喊来?”
“不用。我没事。”
“等一下。”内森把柜子旁的卷纸递给她。
“谢谢。”凯蒂感激地接过纸,擦起了眼睛,试图平复心情。
内森在小教室里转悠着。讲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头贴着便利贴。他猜便利贴上的东西是凯蒂写的。和他们三兄弟小时候比起来,这间教室里的东西算好的了。他记得他们的作业大多是在餐桌上完成的,或者根本不做作业。
一个空中课堂的教学文件夹摊开放着。内森想起了他和苏菲在走廊上的对话。
我觉得她其实根本不是个老师。
内森抬起头。凯蒂又在擤鼻子。他翻看了几页文件夹。课程都安排好了,家庭监督遵照执行即可。
介绍单元。内森读起来。拿起书,对学生说:“今天我们要看一下图画书。我们要了解一下这个故事里的人物。”给学生展示一下封面。要求他们大声把标题读出来。
内森皱了皱眉,继续往下读。指示很全面。他觉得迫不得已时,他自己就能照着上边的指示当个老师。他合上文件夹,看见凯蒂看着他。
“好点儿了吧?”他问道。
“是的。”她的声音显得有点儿过于欢快。她脸上的妆弄脏了,让她的眼睛出奇地动人。“我只是有点儿想家。会过去的。”她说。
“你要回房子里去吗?”内森问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她打开小房子的门。他跟着她下了台阶,走进了令人目眩的日光中。
“现在是你管理这儿吗?”凯蒂一边问。
“我?不是。”
“那是谁啊?”
她问到点子上了。
“我觉得是伊尔莎。这取决于你想做什么。”内森说着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脸上闪过某种表情。
“我和西蒙需要尽快离开。”凯蒂赶忙补充说,“但不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其实我和卡梅伦说过,但……”她欲言又止。
“好的。”内森说,“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好说。很快。也许下个星期。我要和西蒙商量一下。”
“你们离开前,一定要向人道别。如果有工人失踪了,我们有义务报告,以免他们……”陈尸荒野,后面四个字内森没有说出声,“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
“我们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份工作。”凯蒂连忙说。
“那就好。没人会一直待在这儿不走。你们要回英国?”
“我想回,可……”凯蒂摇摇头,“西蒙还没准备好。他喜欢这儿。”
“好吧。”内森说,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她干巴巴地说,“我们订婚了。”
她说的也许是实话,但内森惊奇地发现巴布说对了—她不快乐。
“如果你想和谁谈谈……”他终于说,“某个不属于牧场的人,我想说的是,史蒂夫一直在诊所。”
“你为什么说这个?”凯蒂说。她的脸上突然现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不为什么。有时候工人有些事不愿意和雇主谈。就是这样。”
“哦。”她点了点头,“抱歉。我一般不是这样的,我保证。我只是有点儿应付不了发生的事情。”
“那就好。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脑子里很乱。”凯蒂说,“我知道卡梅伦是你弟弟,我认识他才几个月,可我就是忍不住,一直在想发生的事情。”
在院子对面,在日光的映衬下,房屋的窗户黑乎乎的。周围没有其他人,这附近似乎只有他们俩。哈里的车依然没有出现在车道上。
内森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厚道。“西蒙说,有天晚上他听见卡梅伦和哈里吵架了。”
“嗯,是的。”凯蒂说,“他提过,不过应该吵得不凶。他们吵架的时候,我都没醒过来。”
“你觉不觉得西蒙有可能误解了?”
“我不知道。西蒙很喜欢卡梅伦。他觉得卡梅伦是个好老板,也喜欢在这儿工作。他有可能小题大做了。他说过……”她放慢了脚步,然后完全停了下来。
“说什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这儿工作。”凯蒂最后说,她凝视着院子对面,“我干这份工作不是为了交朋友,也绝对不是为了卷进这些事情。我只是想挣点儿钱。”她转过身来,看着内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关于卡梅伦的遭遇,的确有些东西不对劲。”
内森等待着。他们一时陷入了沉默。
“那个上午我最后一次看见卡梅伦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第二天回来。”凯蒂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你也不要问我,但我确定他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个上午卡梅伦是做好打算要回家的。我希望还有别人看见了他—西蒙,甚至女孩们。希望他们会告诉你这些事。”
“是啊。伊尔莎在那儿。”内森犹豫了一下,“她看见了。”
“哦,我也觉得她应该看见了。”凯蒂再次朝房屋走去。
“伊尔莎说卡姆说他第二天会回来,和卡姆对你说的差不多。”
“好吧。”她微微耸了耸肩,“我离得太远,听不清,因此我们最好以伊尔莎的说法为准。”
“还要参考你的说法。”
“说得对,尽管……”她抬起头来,然后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凯蒂突然不说了,看着房子。内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此前空荡荡的窗户里有个人影。是西蒙。他在屋里看着他们,他的眼睛被玻璃的反光挡住了。
凯蒂的步伐开始加快。内森慢跑了几步才赶上她。
“尽管什么?”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那和这没关系。”
“有关系。”
“老实说,我不想惹麻烦。我一直试图关注我自己的事。”
“说吧,凯蒂。”内森停住了脚步,“求你。他死了。”
“我知道。”她也停住了脚步,“好吧。我只是想说,如果卡梅伦和伊尔莎那个上午就说了那一件事,那他们用的时间也够长的。”她的内心好像经过了斗争,“还有,他开车走的时候,伊尔莎没有挥手道别。”
“所以呢?那没什么。”
“也许没什么。”凯蒂乌黑的眼睛盯着内森,他猜不透她的眼神,“但你离开时,伊尔莎对你挥手了。”
他们面面相觑。
凯蒂耸了耸肩。“我跟你说过了,那没什么。”她把纸巾塞入牛仔裤口袋,“顺便说一下,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内森看着凯蒂离开。当他接着把视线转回房屋时,西蒙已经不见了,窗户再次变得黑乎乎的。


第二十三章
仔细想想,事情居然能显得如此不同,内森觉得很有趣。他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鼻子凑到卡梅伦的画上。牧人坟墓画挂在墙上,与眼睛齐平。外面夜幕正在降临。在顶部灯光的照射下,内森很难看清细节。而且,细细查看画的线条,查看两种颜色交融在一起所形成的新颜色,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他正要离开,突然看见那幅画左侧边缘的地平线上有一块暗斑,他此前从没注意到。那是一块色彩不太鲜明的灰斑,近乎透明。
内森皱起眉,往前靠了靠。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人?一个影子?还是说只是一块肮脏的斑点?他伸出手,用大拇指在上面轻轻蹭了蹭。不,绝对是颜料。那么,这应该是卡梅伦有意画上去的,是那幅画的组成部分。
“卡姆可不喜欢你那么做。”伊尔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内森转过身去。
“不要碰那幅画。这是这座房屋里的金科玉律。”
内森收起手,往后退了一步。
“那样可能还比较安全。”她疲惫地冲他笑了笑。
内森听见大家在厨房里吃晚饭的声音正在渐渐平息。吃饭时,大家大多默默不语,气氛极其压抑。
“伊尔莎……”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内森喊住她。
伊尔莎停下脚步,等着下文。
“我之前和女孩们谈了。她们说你带她们去那儿了。”内森冲那幅画点点头。
“牧人坟墓?”伊尔莎问道,“怎么提到了那个?”
“洛画了一幅画。”
伊尔莎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是的。当然了。”她走进屋里,和他一起站在画前,“那是个愚蠢的想法。我几个星期前带她们去野餐了,在苏菲伤了胳膊之后。我试图搞个活动,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我觉得让洛亲眼看看坟墓,有助于让她去掉那种神秘感。”
“苏菲说,你们没在那儿待很久。”
“是啊。”伊尔莎几乎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一到那里,我就觉得那是个糟糕的计划。天气太热,洛吓坏了。我匆匆忙忙把她们塞进车里就回家了。开那么远的车,却只待了五分钟,不过我觉得这样最好。我们最后在牛棚搞了野餐。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在那儿野餐。”
伊尔莎盯着卡梅伦的画,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直到和画的距离像内森刚才那样近。
“听说我们去了那里,卡姆不高兴。”她说。
内森现在无法看到她的脸。
“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想让我带女孩们跑那么远。他说每年这个时候那里太荒凉了,而且无遮无掩的。”
伊尔莎身体前倾,细细查看着坟墓牢固的暗色颜料。她慢慢举起手,竖起食指。“他说那里太危险。”她的食指来回晃着,距离画布差不多一英寸。“有些搞笑。”她嘴上这么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她的食指距离画布只剩下半英寸。
“不!不要碰那幅画,妈妈!”
惊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内森转过身,看见苏菲张着嘴。伊尔莎马上把手指缩回,攥成拳头,垂了下去。
“爸爸的画谁都不能碰。”苏菲的声音就像背诵课文。
“我知道。”伊尔莎离开了。
苏菲脸上的表情显得既放松,又困惑不解。她看见内森手里的啤酒。
“吃的和喝的东西也不能靠近。”
“是的,我们都知道,苏菲。”伊尔莎说,“没人碰它,我们就是看看。”
“碰它会倒霉的。牧人会生气。”
伊尔莎强忍着才没翻白眼。“宝贝儿,如果画上有指头印,只有爸爸会生气。来,该上床了。”她对苏菲说。
苏菲丢给内森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不情愿地消失在了大厅里。
伊尔莎跟着苏菲,在门口停了一下。“不过,她是对的,”她说,“卡姆真的很讨厌别人碰那幅画。”
“那我最好不碰它。”
伊尔莎点点头离开了。
又剩下内森自己一个人了。他躺到沙发上,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变暗的窗户。他正要把酒瓶往嘴边送,却停住了。有些东西不对劲,夜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黑了。
内森站起来,透过玻璃向外望去。玻璃上的映象盯着他,脸上带着他也无法看清的表情。他越过映象,盯着黑黢黢的夜色。由于隔着窗户,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对车头灯。它们发出的光束穿透黑暗。他听见一阵低低的嗡嗡声。在有些空荡荡的车道上,卡梅伦那辆车的引擎在运转。
白光令人目眩。内森抬起胳膊遮挡车头灯的光束,但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他的视力算是毁了。他孤零零地站在车道上,无法看见那辆车。除了明晃晃的光束,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径直朝司机那一侧走去,把手放在车门上。咔嗒一声,车门开了,里面的光射出来,尽管没法和车头灯相比,但内森的眼睛仍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
艾克桑德坐在方向盘后面。
“天啊!”内森垂下手,“你吓我一跳。”
艾克桑德没说话,只是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外面。内森绕到车前,他的影子划开了完美的光束。他试图打开乘客座的门,但门锁着。内森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儿子接下来要干什么。过了一会儿,艾克桑德把身体斜过去,拽起那个旧的人工门锁,让内森坐进车里。
“你就不能把灯关了?”内森眨了眨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说来奇怪,艾克桑德没有道歉。内森的眼仍有些花,他看着儿子,一屁股坐到座位上。他在想,如果前妻遇到这种情况,不知有什么想法。他发现这也许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这么想。
“你在干什么?”内森问道。
“什么也没干。”
这话很可能半真半假。艾克桑德没系安全带,车没挂挡,空调开着,看样子他没打算去哪儿。
“好吧。”内森又转身坐了回去。在车前灯幽灵般的光束中,他看见玻璃上死昆虫的污迹和被炙烤过的尘土。
艾克桑德出生后,内森意识到他不愿意为人父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恐惧。他的恐惧是那样根深蒂固,他试图掩盖。他没对雅基说,他只是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思考着他自己的父亲对特定情况的反应,然后(有时候很吃力)做出相反的反应。而在大多数时候,他所谓的反应仅仅是缄口不言。现在,他就是这么做的。
内森安静下来,让自己舒舒服服地靠着已经被磨破的车座。艾克桑德转过头,但什么也没说,因为内森闭着眼睛。内森不着急,他比他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善于保持沉默。他真的可以一连几个星期都不说话,并且曾这样做过几回。艾克桑德在城市的喧嚣中长大,他会先开口的。
“我真的很喜欢卡姆叔叔。”艾克桑德果然忍不住了。
内森睁开眼。沉默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他能从仪表盘上的钟表看出来。
“没了他,感觉怪怪的。”艾克桑德平静地说。
“我理解。”
内森确实理解。他有时候觉得,只要在这里,无论望向哪里,他都会想起卡梅伦。他们孩提时一起在院子里练板球,少年时骑着马你追我赶,成年后又一起从土地里讨生活。卡梅伦在生活上总是有条不紊。他会先想好为达到他想要的结果需要做什么,然后照做。内森更愿意先试试,然后盼望着能达到最佳结果。事实多次证明,卡梅伦的方法更好一些。
“我出来是想再找找,”艾克桑德冲最近的棚子点点头,“看看能不能搞清楚卡姆叔叔丢了什么。”
“如果洛的话是真的。”
“嗯,是啊,就是如此。谁知道呢?”艾克桑德摇摇头,“这其实没什么意义。你可以在这里找某种东西,可能找到死也找不到。这里真的太大了。”
“我也觉得。”
“是啊。”艾克桑德转向内森,他的声音有些急迫,“我一直觉得,你应该离开这儿。”
“你什么意思?”内森眨了眨眼。
“离开你的牧场。搬走。做全新的事情。”
“比如说做些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来布里斯班。”
“我不能去布里斯班。我去布里斯班干什么?”内森试着想象了一下他自己身处布里斯班的情形。靴子下是混凝土,到处是墙,哪里都是车。
“无论做什么吧,”艾克桑德说,“肯定有你能干的工作。在停车场工作之类的。不一定非要坐办公室。”
“牧场怎么办?”
“放弃。”
“我办不到,伙计。”内森压低了嗓音,尽管附近只有他们俩,“我承受不起。我欠银行钱。我需要把它卖了。”
“那就卖吧!”
“上帝啊,艾克桑德,谁会买呢?”
“我不知道。不管怎样吧,把它甩掉就行。求你了,爸爸。你需要离开。在这儿好不了。”
“究竟怎么了,伙计?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其实他非常清楚为什么。
“因为……”
内森等待着,这次不到三十秒钟。
“因为我不想你落个卡姆叔叔那样的下场。”
“艾克桑德……”
“怎么?”艾克桑德厉声说,“你想说那不会发生吗?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你是不是想说,你绝对没问题,无论如何都不会效仿卡姆叔叔?”
内森没有回答。
“每个人都觉得卡姆叔叔状态很好,”艾克桑德接着说,“好吧,也许并非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尤其是过去这几个星期,但他比你正常。”
内森以前从没见过他儿子这个样子,他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