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森没说话。
“哈里说,你不要你的持枪执照了。”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哈里还是操心他自己的事吧。”
“你打算把执照弄回来吗?”
“是啊,我可以去,看在每个人都这么关心的分儿上,”内森力图让他的声音显得轻松一些,“我还以为你会为此高兴呢。你不是总去参加那些该死的集会吗?”
“你都不能不放心让自己和枪待在一起了,我怎么会高兴?”艾克桑德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疲惫。
“那不是原因,伙计。”
“不是吗?”
“不是,”内森望过去,“不是。我的意思是,整个枪柜都在那儿,不是吗?我想拿枪还不容易?”
“这地方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内森又深又长地呼吸了一次,直到他觉得平静了一些才说道:“听着,我很抱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不用道歉。”艾克桑德打断了他的话,“还是采取点儿行动吧。搬走。去个有人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许妈妈可以借给你一些钱。我知道她抛下了你,可……”
“离婚我们都有责任,谢谢你,伙计。”
“可她和马丁在一起以后快乐多了。我敢打赌,如果我求他们,他们会帮助你……”
“不要求他们。我说的是实话,艾克桑德,不要求你妈妈。”
“上帝啊,爸爸,那你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你听到我说的是什么了吗?”艾克桑德挠着他的头发,“有点儿害怕,你明白吗?牧场,还有这一切……”他指着窗外的一片虚无,“这个该死的内地的一切……会要了你的命,就像它要了卡姆叔叔的命那样。”
他们默默无语,但内心汹涌的波涛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内森从没意识到,他的状况会让人觉得他过得很糟。
“你没必要那么害怕。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感觉好点儿?”内森问道。
“你可以把你的无线电打开,第一步。”
“好的。这很容易。”
“隔一阵子用一回。让人们知道你还活着。”
“我已经那么做了。我有个报告系统。”
一年前,内森遭遇了洪水,电话两个星期打不出去,哈里开车过去,给他送去一台简单的GPS卫星跟踪器。
“我被派来给你送这个,”哈里说,“你按这个按钮,表示没问题;按这个按钮,表示有问题。它会给伯利-唐斯发信号。每天晚上都按,内森,不要找借口。”内森按他说的做了。
“你还应该再养条狗。”艾克桑德说。
“我不想再养了。”
“你养卡梅伦的狗吧,我敢打赌,没人会介意的。它好像很喜欢你。”
“我不想要它。”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有人给它下毒,就像他们对凯利那样。”
艾克桑德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凯利不是被下毒了。”
“它是。”内森摇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情。我相信你。不过,我觉得既然格伦说没有发现毒饵,那么它肯定是生病了,或者有其他问题。”
“你怎么知道格伦说的话?”
“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他对我说的。”
“嗯。好吧。”内森直视着前方。他和艾克桑德之间有些直言不讳,他一时还不习惯。
“爸爸,大家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很容易出问题。每个人都知道你的日子比较难熬,比卡姆叔叔更难熬,还有……”艾克桑德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就连他到最后也没有挺过来。”
“我知道最近情况不妙。不过老实说,问题不在牧场,伙计。不仅仅是牧场的问题。”
“那是什么?”
内森没有立即回答,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问题太多。我做过几个错误的选择,干过一些傻事,还有该死的基……你外公那件事。”他没有说下去,他的思绪已经踏上了他熟悉的路—那些“假如”:假如那天没在镇上?假如前一天晚上就加了油,并且没碰上岳父?假如早一个小时或晚一个小时开车回家,根本没见到基斯停在路边?假如没有开车经过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身边?假如自己是个更好的人?每次这样思考时,内森的思绪都停在同样的地方。这些“假如”的答案在另一条路的上空打着转儿,可惜内森没有选择那条闪闪发亮的路。
“不仅仅是牧场,艾克桑德。”内森又说。这是实话。他倾听着卡梅伦的车发出的机器颤动声。不仅仅是牧场,还有静默的无线电、招不到合适的工人、银行对账单上的赤字、坏掉的冷藏室。想到冷藏室,他就想起了修理商给他开的账单。由于他锁了房子,尽管修理商他妈的什么也没干,只是开车过来又走了,他就得付费。想到这儿,他有些生他儿子的气,还有伊尔莎……
蓦地,内森的思绪停了。他皱起眉。是什么让自己停下来了?伊尔莎?不,不是她,这次不是。牧场?有这个因素,但也不全是。修理商?也许吧。是的。修理商怎么了?他试着回想那天早些时候的电话交谈。
“这么说,你甚至都没想过离开?”艾克桑德语气冰冷,但内森没听出来。
“我不是没想过……”内森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他能感觉到脑海深处躺着一样东西,而他刚好够不到。修理商说什么了?他说他没办法修理那个冷藏室,但无论如何都得收费,会减免一些,因为他那天反正都要去阿瑟顿……
“到底为什么?”艾克桑德看着他,“为什么要待在这儿?因为伊尔莎,是吗?”
“不是,伙计。”
“无论因为什么,”艾克桑德说,“难道比我还重要?”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艾克桑德。”
“那你至少会考虑一下了?求你,爸爸。无论卡梅伦遭遇了什么才让他开车去那儿……”
又出现了。那种模糊的想法又出现了。内森试图抓住,把它从思绪中分离出来,但它又迷失在一团模模糊糊的乱麻里了。
“我不想让你碰上那样的事。爸爸?可以吗?”
内森停了一下,然后说:“好的。”可惜他的回答太迟了。
“你都没听我说话。”艾克桑德盯着他。
“我听了。艾克桑德,伙计,我听了。我保证。”
“你没听。我能看出来你没听。”
“我听了。我刚才在想……”
“你这是搪塞。”艾克桑德打开了车门。
“别走,别……”
“忘了我的话吧。”艾克桑德转动钥匙,关了引擎。车灯闪了一下,灭了,把他们投入黑暗之中。“我才懒得管呢!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去睡觉了。”艾克桑德的话中带着怒气,他把车钥匙扔给内森,啪地关上了车门。
车钥匙落在座位上。内森伸手拿过来,感到发热、有凹口的金属和钥匙绳紧紧地裹着他的手指。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大脑飞速旋转,直到抓到那个他一直在追逐的想法。那个想法贴着他向上滑动,冷冰冰的,令人不安,逐渐成形。
“喂……”内森冲着黑暗喊道,但已经晚了。没人听他说话。艾克桑德走了。
第二十四章
内森开着车,乘客座上空无一人,这让他感到不适应。在过去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里,他习惯了艾克桑德坐在那里。达菲跳上座位,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看着窗外,但这和艾克桑德坐在那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内森抵达那个露出地面的岩层时,路已经完全被沙尘掩埋了,朝阳正在缓缓上升。他瞥了一眼空空的乘客座,忍不住想起黎明前发生的事情。他当时唤醒艾克桑德,解释了他的计划。艾克桑德看着他。
“你想不想去?”
艾克桑德只是盯着他,然后慢慢摇了摇头,说道:“不想。”
内森觉得这样也好。他减慢车速,把车驶下隐蔽的小路。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这活不需要两个人。这次,他很快就在岩石上找到了那道缝隙并开了过去。缓坡顶部有一片空地。四天前,卡梅伦的车就停在那里。
在太阳升起前,内森成功打通了修理商的电话。戴夫的声音听起来不大高兴,无论是对这通电话的时间,还是对内森打电话这件事本身。
“伙计,今天我休息,听着,我对冷藏室的事深表歉意,可我是按照我们的安排去那儿的……”
“戴夫,我不是想问冷藏室的事。你说你星期四开车去了阿瑟顿,那你要走北边那条路,对吧?经过我的牧场边界了吧?”
“是啊……”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按正常时间出发,所以可能是八点左右……应该就是在那之后。”
“这么说,那时候天已经亮了,能看清东西吗?”
“当然了,摸黑我可不敢走那条该死的路。”
“你在我的土地周围看见什么东西了吗?”
“比如说?”
“什么都行,比如在石头上?”
“我记得没看见什么,不过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东西,伙计。”戴夫哈哈大笑,令内森感到泄气。
“没什么,那就好。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账单给你寄过去了。”
“好的。我盼着它到呢!”
内森挂断电话,立即拨打了格伦在警察局的号码。他听见了哔哔的提示音,表明他打的电话被转移了。接电话的警官告诉他,格伦·麦肯纳被叫到了巡逻区的北部。一列公路拖挂车撞了一辆旅游大巴,多人伤亡。那位警官告诉内森格伦这几天估计回不了巴拉马拉。
“另一位呢?圣海伦斯的警察,拉德洛警官。”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事故造成多人伤亡。”接电话的警官说,“拉德洛也被叫去处理那件事了。我能帮忙吗?”警官问道。
“你在哪儿?”内森问道。
“布里斯班。”
“就你的位置看,你帮不上多大忙。”
“我的位置是接收信息,伙计。”
内森觉得大厅里有动静,就在他身后,但当他转身看时却空无一人。
“告诉麦肯纳警官,詹娜·莫尔不在英国。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查出她在哪儿,但……”内森犹豫了一下,“就对他说,我需要和他谈谈。”
内森开到斜坡顶部,下了车。他没关引擎,为达菲开着空调,打开后车门,拽出一把铲子和他在牧场周围使用的那种标志红旗。他看着地面。已经看不出卡梅伦的车停留的痕迹,他只能尽量去回想,然后把旗杆插在他觉得车轮停过的位置。
二十分钟后,他汗流浃背,还是没能把第四根旗杆稳稳地插进地里。他泄了气,把旗杆扔到另一根旗杆附近,希望其他三根能撑住。他坐到驾驶座上,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了,在卡梅伦被抛弃的车上的同样位置,他做过同样的事情。不完全一样。
内森的手一动不动地放在方向盘上。他的车和卡梅伦的车几乎一样,他们停车的位置也几乎一样,但这次情况不同。他试图回想起他几天前和巴布、哈里、艾克桑德在这里的情景。他提出开卡梅伦的车回家,坐到了磨破的驾驶座上,伸手调整了座位到踏板的距离……
内森停住了。他和卡梅伦身高一样,自打他们十多岁时就一样。他为什么要调整座位呢?难道是哪个警察检查时调整过?应该没有,但他不确定。他调整了多少?先向后还是先向前?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努力地想着。他想不起来了。
最终,他发动引擎,慢慢向下行驶,穿过那道缝隙。几分钟后,他回到了路上,朝着牧场与砂石路相接的边界行驶。
他沿着被废弃的路行驶着,直到他觉得够远,然后掉过头往回行驶。他保持着匀速,不太快,也不太慢,努力猜测着一个只有几单活、将要过圣诞假期的修理商的车速。
内森一直盯着前面,刻意不去关注驾驶窗外的岩面。三分钟后,他看见了它们。他看见了那些旗帜。高高的旗杆顶着天空,清晰可见。它们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时间大约可以让内森呼吸几次,然后岩石的角度变了,旗帜从视线中消失了。
内森与达菲对视了一眼。看起来只要来到这里,就足以令达菲激动。他掉转车头开回去。他又试了一次,可这次他差点儿错过那些旗帜。他连忙转动脑袋才及时看见它们,但它们很快就从视野中滑出去了。第三次,他时刻警惕着,又清晰地看见了旗帜。他一边开车一边计算,发现它们在视线中出现将近四秒钟。这还只是些旗帜,如果是卡梅伦的白色陆地巡洋舰会更醒目。
内森在抵达那道隐藏的缝隙时放慢车速穿行而过。他把车停在斜坡上,一边下车,一边又想了想卡梅伦座位的位置。把旗杆拔出地面比插进去容易多了。不到一分钟,他就开车离开了。
“我是对的,伙计。”内森觉得等他回到房屋,他可以这样对艾克桑德说。不过,他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说出口。早上艾克桑德坐在床上听着内森的理论时,他并没有表现得很在意。
“听着。”内森低声说,他不想惊醒屋子里的所有人,“假如戴夫星期四早上开车去阿瑟顿,他应该能看见卡梅伦停在石头上的车。”
艾克桑德揉着他惺忪的睡眼,没有说话。
“但戴夫没看见那辆车。”内森接着说。
“他只是说他没有。”
“一个修理商为什么要撒谎呢?他甚至不是这一带的人。他和卡姆不熟,不过是干活时打个招呼。如果他开车经过时见到那辆车了,他一定会说的。”
“我觉得,但是……”艾克桑德倚着枕头,裸着上身,头发乱蓬蓬的。
“什么,伙计?”
“说不定他只是没看见。”
“他为什么没看见?格伦在路上看见了,他对我们说了。”
“格伦是警察,他受过训练,擅长寻找。再说了,他是来见我们的,因此他知道卡姆叔叔的车停在这一带的哪个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去查看一下。”内森说,“看看从路上看,能看多清楚。”
“看清楚又能怎样?”艾克桑德听起来有些担忧,“就算很明显,可如果修理商开车经过时没留神,没看见它,那你该说什么呢?难道这就能说明那辆车星期四早上没在那里?”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觉得我会这么说。”
“但史蒂夫说卡姆叔叔那时候已经死了,或快死了。因此,如果他的车不在我们发现它的地方,那么发生了什么?有人移动了它?”
内森什么也没说。
“又会是谁移动了它呢?詹娜?”
内森仍然没有回答。
“另外一个人?”艾克桑德说,“牧场里的我们中的一个?家里的某个人?”
“接着说,伙计。”
“接着说什么?”艾克桑德提高了嗓音。
“我不知道!”内森听见自己厉声说,“这就是我要在下结论之前去查看一下的原因。”
“别去,爸爸,那听起来……”艾克桑德看着他,“很荒唐。”
内森此时眨着眼,第一次好好打量着他面前的小径,把脚放在了刹车上。
“妈的!”
他走错了路。他盲目地开车朝牧人坟墓行驶,而非回到路上。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为此而担心。他听着引擎慢腾腾地运转的声音,试图集中思绪。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仿佛正从他的手指里飘出来。
达菲不耐烦地抓挠着座椅。内森把脚放在了油门上。他正在靠近一个缓坡。那里陆地高耸,挡住了前面的小径。他加速驶上缓坡,转动方向盘想掉头。从顶部望去,坟墓会在下面某个地方显现。
然而,他看见的却是一团尘云。
他停住车。在缓坡的顶部,他的陆地巡洋舰只能露出点儿头。那团小小的尘云在远处飘移了半分钟,然后他才看见第一缕金属的闪光。他坐在座位上,脚踩着刹车,看着金属移动。它是沿着泥土路从人们来这里旅行的方向过来的,只可能去一个地方。
他关了引擎,听见了远处车辆的嗡嗡声。他伸出手,在杂物箱里摸索着他的破望远镜。达菲在他旁边呜呜地叫着。没了空调,车里开始变热。
内森用望远镜看着,直到他发现了那辆移动的车。他立即认出了它。他几年前就看见过它停在卡梅伦的牧场周围。那是一辆通用的四轮驱动车,主要由临时工使用,最近则由西蒙使用。
那辆车在距离牧人坟墓几米远的地方减速了。它的挡风玻璃只映出了天空。内森稳了稳望远镜。那辆车停下来。它的角度与其说使挡风玻璃变得不透明,不如说让它变暗了。
内森观察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车里有动静,司机伸手在乘客座上拿东西。从远处透过玻璃,内森看见一只手腕,以及一头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方向盘后面肯定不是西蒙。是一个女人。
第二十五章
驾驶室的门开了,一条裹着牛仔裤的腿伸出来。打开的门挡住了那个女人。内森的望远镜滑了一下,牧人坟墓旁的景象滑出了他的视野。他及时稳住,看见车门被猛地关上了。在牧人坟墓的红色尘土旁边,站着一个完整的、熟悉的身影。
伊尔莎。
内森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于是呼了一口气,长而深沉。机会之窗向他打开,但又立即关上了。他没有鸣响喇叭,只是摇下车窗,并大声呼喊。当他思考自己该不该那样做时已经太迟了。
伊尔莎背对他站着,看上去个子很小,形单影只。她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内森觉得那也许是个袋子。他希望她不要突然转过身来。他离得很远,他的车身很脏,几乎和地面一个颜色。
内森的车停在那块高地边缘向前凸起的地方,阳光对他有利。如果伊尔莎朝他的方向转过身,她也许能瞥到一点儿。但如果她直接朝这里望过来,大概能看见他的车。如果她没有这样做,那么地面、距离、寂静也许足以给他提供掩护。
内森放低望远镜,感觉有些不舒服。他只能隐约看出伊尔莎跪下来伸手去够袋子。达菲呜呜地叫起来。他往一个塑料杯里倒了些水,推到它面前。没了空调,车里的温度升得很快。内森转了一下身体,湿漉漉的背部贴着座位。他的手在车钥匙上徘徊,但他此时不能发动引擎,否则伊尔莎无论如何都会听见。他又端起了望远镜。
伊尔莎从袋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但从他的角度看,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她的上半身前倾,靠近她丈夫曾经躺过的土地,身体的一部分被墓碑挡住了。内森呼出了胸腔里的热气,把水瓶里最后一点儿水倒进了达菲的杯子。剩下的水还没拆包装,放在车后面他够不到的地方。车内的空气令人窒息,他把窗户摇开一道缝,但不起作用。
几年前,格伦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镇上的詹姆斯·布坎南和妻子吵架了,事实上比吵架更严重。随着事态升级,女方锁上房门,把詹姆斯挡在外面。他敲门,她不开,于是他绕到房屋外面,用板球棒砸坏了空调。他坐在那里,等着,等着,手里握着板球棒。格伦说,他妻子吓坏了,既不敢开门,也不敢开窗户,最终中暑晕了过去,倒在厨房地板上,差点儿死了。内森觉得格伦是在宽慰他。看见了吧?其他人也会干没出息的事。当时,这个故事没让内森感到一点儿宽慰;现在,随着他的皮肤粘在座位上,他不由得想起了这个故事。他瞥了达菲一眼,把车窗又往下摇了摇。
伊尔莎又跪了一会儿,内森则汗流浃背地坐在车里。然后,她总算站了起来。他呼出了一口气。她把头凑到墓碑上,然后才从地上捡起袋子,看了坟墓最后一眼,打开了车门。
内森伸出一只手擦脸,然后僵在了那里,因为伊尔莎突然停住了。她在扫视附近的土地,头缓慢地转动着。随着她望向内森的方向,结局似乎已不可避免。他屏住呼吸,放下望远镜,仿佛两人在对视。
你能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人吗?
只有我们俩。
内森不敢动。他把望远镜举到恰当的位置。他听见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不知道伊尔莎是不是发现了他,但她脸上显得漫不经心。这让他觉得,她也许没有看见自己。最后,她垂下眼睛,上了车。他听见车响了。
伊尔莎驾车朝她来的方向驶去,带起滚滚尘土。内森等待着,直到她彻底从视野中消失,他才发动了自己的引擎。
空调里吹出来的空气最初有些微热,但内森仍放松地喘着,大口大口地吸着。他从车上下来,从车后面拿来了水瓶。他一边和达菲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一边看了看手表。从头到尾,伊尔莎在坟墓那里待了不到十五分钟。那段时间让人觉得很长。他皱起了眉。一共才十五分钟。他突然想起了苏菲的话。
我们在坟墓那儿什么也没干。我们下了车,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内森又喝了一口水。他观察着地平线,聆听着。没有尘土,无声无息。伊尔莎走了。
他挂上挡,缓缓驶过坡顶,朝坟墓驶去。他在不远处停了车,从车上下来。墓碑周围的尘土圈已被伊尔莎的脚印取代。他能看见她跪下时在地面留下的柔软凹痕。她是在祈祷吗?内森不知道。她似乎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但死亡有时候会让人犯傻。内森碰了碰墓碑。在阳光照耀下,它热乎乎的。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终于,他自己也跪了下去。突然间,他看见了。
他们在卡梅伦尸体下发现的那个坑被动过了。内森上次和巴布、哈里在那里的时候,那个坑基本上填满了,但现在,它再次显得有些异样。内森伸出手,触着地面。泥土刚被翻动过。他把一只手伸进去,想看看伊尔莎是否留下了什么东西,但他能够摸到都是沙化的土壤。土壤里倒是有一些小东西,但很可能是种子。内森想起了他爸爸的坟墓。内森和他的弟弟们尽管不喜欢他们的爸爸,但还是给他栽了一棵树。难道伊尔莎也在为卡梅伦做同样的事情?
阳光击打着内森。他挪动膝盖,挪到了墓碑的影子里。他的移动在尘土里留下了一道令人熟悉的痕迹,让他稍感不安。他猛地站起来,结果头晕目眩。
回到车上,内森打开空调。回到凉爽的环境里让他的肉体得到解脱。他坐在座位上,感到随着体温慢慢恢复正常,体内的组织也有了反应。
卡梅伦就算拼了命,也会和他的车待在一起。
这种想法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内森拿起水瓶,啜饮了很久。卡梅伦知道,在没有补给、没有遮挡的情况下到这里会是什么结果。那等同于死刑判决。如果卡梅伦被迫离开他的车,那他肯定跟对方拼过命。
内森盯着坟墓。他想起随着油布滑落,卡梅伦的尸体的状况。卡梅伦的手上和脸上都没有伤。
内森又慢慢地啜饮了一口水,思量着。一个小时后,他仍拿不准该思考什么。他知道他应该回家。明天是卡梅伦的葬礼,又有一个人要入土为安。他应该开车回去,和他儿子谈谈,和伊尔莎谈谈。然而,他只是坐在停在坟墓不远处的车里,直到太阳使阴影几乎缩小到了墓碑底部周围。
再无他人经过。
第二十六章
内森离开坟墓太晚,差点儿没能在夜幕降临前赶回家。停车时,他看到房屋灯火通明。他啪地关上车门,然后停下脚步,看着院子对面那棵大桉树。虽然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很难看清,但绝对错不了,它下面有一个裂开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