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不,别给我来这一套……你说我们可以试一下。”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知道,巴布,可我还有一大堆事要干……”
内森走进去时,三个人抬起头来。
“棒极了。你的援军来了。”巴布冲着伊尔莎厉声说道。
伊尔莎坐在餐桌旁。她穿着早先去牧人坟墓时穿的衣服,眼睛死死地盯着一杯葡萄酒。巴布看上去应该一直在踱步,沉着脸。丽兹在他们中间徘徊。
“巴布,消消气。求你了。”丽兹瞥了一眼内森,“你在外面待的时间可够长的。”
“我一直在牛栏附近检查。这里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丽兹说。
“谁说什么事也没有?”巴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喝醉了,“我他妈才不听你的指挥……”
“没人要指挥你,巴布!”
“你告诉她。你觉得我的集合计划是个好主意,是吧?”巴布看着内森。
“等等……”内森有些不知所措,“你们就为这个吵?”
“告诉她。”巴布提高了声音,“告诉她,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内森皱起了眉。
“没有。当然没有。上帝啊,我他妈的就知道会是这样!”巴布闭上了眼睛,“都是扯淡!”
“你为什么现在说这事,伙计?”内森说,“我们以后再说。我们明天要埋他。”
“是啊。”巴布睁开眼,看着伊尔莎,“而且,对有些人来说希望来了,不是吗?”
“巴布!”丽兹说,“够了!”
伊尔莎一动不动地坐着。巴布走出去,啪地关上了厨房门。随着关门声回响起来,他们全都看着他的背影。
“他这是……要干什么……”内森刚开口,丽兹就转向了他。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出去没告诉你儿子吧?他为你担心了一整天。他甚至想让哈里带他出去搜索。”
“我跟他说了我要去哪儿。”内森张开了嘴。
“可你出去的时间也太长了。”
“好吧……”
“你又把你的无线电关了。”
“是,好吧,抱歉……”
“你不应该向我道歉。”还没等内森回答,丽兹就望向了伊尔莎:“你好点儿了吧?”
伊尔莎仍坐在桌子旁,没有动,也没有抬头。“是的。”她说。
“那就好。”丽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泄气,“那我去看巴布了。”
丽兹走了,门摇摇摆摆地关上了。伊尔莎仍盯着她面前的玻璃杯。内森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斜倚着餐台打开它,啜饮了一口。他看见伊尔莎的衬衫和牛仔裤褶皱里红色尘土的痕迹。他自己的衣服上也有。干脆问问她,内森想。然而,他只是冲着门点了点头。
“我没意识到巴布对集合这事这么上心。”
“我觉得那和集合关系不大,和现在这里谁说了算关系更大。”
内森没有回答。
“他给卡梅伦的律师打了电话。”伊尔莎说。
“巴布?”
“问了牧场分割的情况。”
“律师怎么说?”
“卡梅伦的股份归女孩们所有。”
“不归你?”
“严格说来不归。我只是监护人,直到她们长大。但问题是,它不归巴布,也不归你。”伊尔莎大方地看着他,“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是啊。我不在意。”
伊尔莎看上去放心了。她抬起脚,把桌底下的一把椅子踢远了一点儿。内森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它拉回来,坐了下来。
“我感到意外的是,巴布居然知道卡姆的律师是谁,”内森说,“他还想到要给律师打个电话。”
“你妈妈也这么说。不过,我告诉过你。巴布比你们所有人认为的都要精明。尤其是在牧场的工作上。总之……”她叹了口气,“我猜他确实急于知道。”
“是不是卡姆向他许诺过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是,就目前在你、我、他之间的划分来说,我认为巴布觉得……”她犹豫了一下,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被排挤了,或许是类似的感觉吧。”
“也许他担心你想要对这个地方做什么。”
“上帝啊,我甚至想都没想过。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掌控这个牧场。如果他让我插话的话,我也许会把牧场卖给他。”
“我觉得他买不起。”内森说。
“那卖给你也行。”
“我绝对买不起。”
“连友情价也买不起?”
“那我们必须是好得不得了的朋友。”
伊尔莎沉默了。这种沉默里还包含着别的东西。他们已经老到不会感到尴尬了。内森感觉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伊尔莎看了看内森手里的空酒瓶,然后看着他。
“你不再喝一瓶吗?”
内森犹豫了,努力避免在伊尔莎身边喝太多,他更愿意保持清醒。厨房里一片寂静。她坐在对面,打量着他。
他可以喝,不过会为此付出代价,他知道。再过几天,他就会回到他那空荡而寂静的家里。这些年,他发现长时间一个人时,孤独反而更好应付。然后,孤独变成惯例,有时候淡得几乎只能感到一种隐痛。他最初那种想和人接触的迫切愿望也变了。他人的陪伴原本应该是一种慰藉,但现在只会激起一些复杂的情感,他只能独自面对,直至这些情感消失。对他来说,恢复变得越来越难,回归常态(如果可以这么称呼它的话)花的时间要长很多。但是,如果说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很糟糕,那么和伊尔莎就更糟了。尽管他很想,尽管他内心深处真的想,但他就是不能那么做。
厨房里钟表的嘀嗒声很大。内森看着伊尔莎,吸了一口气:“不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伊尔莎看着内森站起身来。突然之间,她看上去非常孤独。他把他的椅子往里推了推。
“我最好去和艾克桑德说说话。”这是实话。
“看样子他很担心。”伊尔莎低头看了一会儿桌子,然后点了点头。
“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可我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儿。我几乎没见到他。”
“是吗?”内森试图让他的语气轻快一点儿,“你干什么去了?”
“我需要出去,于是我开了工人的车,转了一圈儿。”伊尔莎耸了耸肩,红色尘土进一步落入了她衣服的褶皱里。
内森皱起了眉,说道:“你的车出故障了?”
奇怪的是,伊尔莎看上去像被逗乐了。她说:“它很不可靠。我被困了好几回。”
“卡姆和哈里不能修好吗?”
“有时候能,但接着又会出故障。”
“你介意让我看看吗?虽然我也保证不了能修好它,毕竟连他们都无能为力。”
内森听见大厅里有动静,他们都望向了空荡荡的门口。无人出现。伊尔莎转过身,又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略显古怪。
“为什么不呢?”她说,“谢谢。它在小车库里。”
“不用担心。”内森离开桌子。问她。“你今天开车去哪儿了?”他终于问了出来。
伊尔莎又迅速瞄了一眼门口。那里仍然空无一人。“不要告诉别人。”伊尔莎压低声音。
“好的。”
“我去牧人坟墓那里了。我想一个人静静,想一下卡姆的事情。明天举行葬礼,我想每个人都会谈到他……”她垂下眼睛,“我感觉卡姆……我认识的卡姆,或许迷失在一些事情中。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吗?”
内森点了点头。他们也许明天会埋葬卡梅伦,但他意识到,他仍有些希望他的弟弟出现在眼前。几乎令人难以置信,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一起打架,他以自己的方式爱着的弟弟居然永远消失了,外面那个深深的墓坑是为卡梅伦准备的。
“是的。”内森最后说,他看着伊尔莎,看着她粘着尘土的衣领之上的那双忧郁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艾克桑德卧室的门关着。
内森敲了敲门,说:“我能进来吗?”
无人应答内森。他等着,然后自己打开了门。
“你回来了。”艾克桑德正躺在床上读书,几乎连头都没抬。
内森坐在床头,说:“不好意思。我在外边待的时间太长了。”
艾克桑德盯着书页,眼睛一动不动,然后把书放到胸口。“你搞清楚了吗?”他的语气不太友好。
“是的。”
“你从路上能看见旗子吗?”
“不是每次都能看见。”三次中有两次看见了。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艾克桑德猛地躺了回去,又拿起了他的书。
“奶奶说你很担心。”
艾克桑德没有回答。
“我真的很抱歉,伙计。”
艾克桑德盯着书页。内森等了很久,但这次他自己先打破了沉默。
“我没想……”
“没关系。”艾克桑德翻了一页。
“并不是这样,对吗?如果你不高兴,就说你不高兴。”
艾克桑德没有反应。
“艾克桑……”
艾克桑德泄气地咕哝了一声,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在看书。”
“我想……”
“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不用担心。我绝对不和你吵架。妈妈是对的。你一向喜欢这样。”艾克桑德又翻了一页。
“喜欢什么?”
艾克桑德摇摇头,说:“不提了。”
“伙计,你可以告诉我……”
“算了。”艾克桑德把脸埋到了书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以后不管你了。”
内森等待着。好一阵子过去了。终于,艾克桑德又翻了一页。内森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伊尔莎的四轮驱动车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这是免不了的。小车库里只停了这一辆车,车前面堆了一堆板条箱,看样子堆在那里有些时间了。车出故障多久了?内森一边想,一边从踏板上捡起车钥匙。
他坐进车里时不得不调整座椅,这再次让他想起他在卡梅伦被抛弃的车里干过同样的事。他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件事,只能先将其搁在一边。他试了试引擎。由于缺乏使用,引擎启动得不太顺畅,但最终转动起来了。内森倾听着它发出的嗡嗡声,声音清晰、稳定。
暮色幽暗。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内森开了灯,打开引擎盖。他把身体往里倾斜着,仔细检查。他先检查了经常出问题的地方,然后检查了问题不太明显的区域。一个小时后,他钻到了底盘下面,背贴着地,手持手电筒,还是弄不明白。
在干活的时候,内森的思绪飘向了艾克桑德。具体地说,他的思绪飘向多年前的一段褪色的回忆。当时艾克桑德只有八岁,那是他第一次单独探望艾克桑德,他们在外面露营。内森在他的陆地巡洋舰的后车厢里醒来,发现旁边艾克桑德的睡袋空了。他躺在那里聆听着,想听见尿液击中外面坚硬地面的声音,或食品袋的沙沙声。这两样声音他都没听见,事实上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喊了起来。无人应答。
内森坐了起来。空气很闷,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又喊了一声,这次他听见了他自己声音里包含的惶恐。无人回应。
内森变得十分恐惧,站起来,站在车旁,扫视着周围,心脏怦怦直跳。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到了中午,气温将达到四十多摄氏度,艾克桑德那样大的孩子也许能撑半天,具体多久还要取决于水和运气。他离开多久了?内森不知道。但他知道,比艾克桑德还小的孩子,甚至那些蹒跚学步的幼儿都能走上几公里,有些孩子甚至在离家几英里的地方被找到。有些孩子运气好,有些孩子被找到时已无力回天。
内森觉得阳光已经倾泻而下。当他断定哪个方向都没他儿子的迹象时,他强忍着才没有随便找个方向,开始奔跑。他回到车上,开着车转圈,转的圈越来越大。
内森在十五分钟内找到了艾克桑德。那是在一个小陡坡上,艾克桑德一脸困惑。他在追赶一头大牛和它的幼崽,追得太远了。他安然无恙,只是对他爸爸因为恐慌而涨红的脸感到困惑。内森紧紧抱着艾克桑德,放下心来。然后,他晃了晃艾克桑德,冲着他吼叫。艾克桑德以前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后来也没见过。
内森此时躺在那里,盯着伊尔莎的四轮驱动车底部。他皱起了眉,然后咔嚓一声关掉了手电筒。他正要从车底滑出来,却听见车库外传来低低的脚步声。他坐起来,看着门,眯起眼睛,看着苍茫夜色。哈里出现了。
“你在这儿啊。你妈妈在找你。”他的视线越过内森,看着积满尘土的车,“你在干什么?”
“伊尔莎说车出故障了。”
“又出故障了?”
“明摆着嘛。”内森站起来,擦掉手上的油。
哈里步入灯光之下。一个铁丝钩从他手上垂下来,摇摆着,钩子上穿着两块血迹斑斑的野狗头皮。他在开着的引擎盖下看了很久,让内森开始感到恼火。夜已深,他也累了。
“妈妈找我什么事?”
“她想确定你没事。”哈里站的角度令人尴尬,几乎挡住了出去的路,“你觉得明天会顺利吗?”
“我觉得会的。”在外面,新挖的墓坑几乎看不见了,“谁给卡姆挖的墓坑?”
“主要是我和巴布,艾克桑德和西蒙也帮了忙。”
想到背包客代替自己做了本该自己做的事,内森感到恼火。“我原本应该在这儿帮忙的。”他说。
“是啊,你应该。”在昏暗的光线下,野狗头皮上细细的血斑显得黑乎乎的,“他是你的弟弟,无论你们俩之间有什么过节。”哈里责备似的语气让内森转过身来。
“我?那你呢?我听说,卡姆死前不久,你和他吵架了。”
“你在说什么?”哈里狠狠地瞪着他。
“西蒙听见你们吵架了,一天夜里,你去关发电机的时候。”
哈里皱起了脸,面露不悦之色。“我不觉得那是吵架。”他的手指摸索着铁丝钩的末端,“我和卡梅伦经常拌嘴。你们俩也一样。你不是不知道。”
“为什么拌嘴?”
“还是老样子,为了经营这个地方。”他低下头,脸上的褶皱被影子遮掩了,“我告诉过你,卡梅伦碰到了一件事情,影响了他的工作。他变得魂不守舍,我不得不紧跟着他,把所有东西再检查一遍。”
“西蒙觉得你那时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
“是有点儿生气。时间很晚了。”
“你当时好像说,你对这里的了解超过他的想象?”
“是啊。”哈里一本正经地咧了咧嘴,“那是事实,不是吗?不要觉得每个人都会怀疑这一点。”
内森知道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哈里对这个牧场的了解有可能比他或他的弟弟们要多得多,但尽管如此,这个地方经营得是好是坏,到头来都要算到他们兄弟头上。哈里在这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内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他现在才想到这一点。这里也许是哈里的家,他看起来也许像家人,但拉德洛警官是对的,他其实只是个雇员。卡梅伦(或现在的伊尔莎)只要言语一声,雇员就得走人。
“哈里,”内森说,“卡姆威胁要开除你了吗?”
“没有,伙计。”
内森的问话就像黑暗中的一声枪响,但哈里的回答却那样轻描淡写,让内森感到一丝怀疑。内森想到了卡梅伦,他经营这个地方的效率很高,让船滴水不漏,就像哈里曾经说的那样。卡梅伦会让一个工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吗?即使那个工人是哈里?
内森此时看着哈里,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哈里说,“他只是在我需要提醒时提醒我谁说了算。他希望我管好自己的事。但是,当他变得心不在焉时,那就意味着这里的工作多了。这些工作会落到我头上,无论我想干还是不想干。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活接过来,于是就和他吵起来了。”
“那就是你不告诉我们的原因?”
“我是没告诉你们,”哈里说,“因为我觉得这事很糟糕,现在也这么觉得。我觉得卡梅伦需要听我说,听我说那些不得不说的东西,但我不知道他当时的状况。也许我应该多听听。我不知道那个叫詹娜的女人想和他联系,或他对此究竟有多么紧张。我真希望他当时说出来。”
内森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担心她的事?”
“我不知道。卡梅伦那时说他问心无愧,我相信他。”哈里看着内森,“如果你那么说,我也相信你。”
“她不在英国。这几个星期不在英国,在巴厘岛。”
“是吗?”哈里非常沉着。
内森沉默了很久。
“你看,”哈里说,他的声音此时已变得温和,“这都怨卡梅伦,让人觉得这事很复杂,但如果冷静面对,我觉得其实很简单。”
“是吗?”
“是啊。他不是个快乐的人,一点儿也不快乐。我现在开始觉得,他早就是这个样子了。”哈里叹了口气,“我们需要赶快把葬礼办了。办了葬礼,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觉得也是这样。”
“会的。一向如此。你要相信我。”哈里冲伊尔莎的车皱了皱眉,“你打算在这里待很久吗?我会让发电机开着,如果你需要的话。”
内森摇了摇头,说:“我马上就走。”
“你找出毛病在哪儿了吗?”
“没有。”内森把他能想到的地方都检查过了。车子状况良好。
“是啊,我也总是查不出毛病。”哈里盯着暴露出来的引擎,“不过我有个想法。”
“我洗耳恭听,伙计。”
哈里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从外面黑暗的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还听见丽兹在喊:“哈里!”
“不要紧。”哈里拍了拍那辆车,“我自己应该先再看看。无论如何,这事急不得。伊尔莎讨厌开这辆车,她不会开着它去哪儿。”
“哈里!”丽兹的喊声再次响起。
“我会告诉她,你没事。”哈里冲他手里的钩子末端血糊糊的野狗头皮点点头,“最好也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这都是你逮的?”
“是啊。我想在明天来人之前收拾好,要不他们会感到不舒服。”
“我以为巴布会干这个。”
哈里脸上闪现出一种神情,像是在说巴布的活也归了他。
“我逮住个机会,就把这事干了。”哈里说,“如果你这里忙完了,那么十分钟后发电机就会关掉。我需要好好睡个觉。”他轻轻地晃着钩子,暗淡的毛皮边缘已经卷起,“明天会很忙。”
第二十八章
内森醒了。他的太阳穴因为脱水而疼痛。他眯起眼,看着清晨的光线,伸手去够沙发旁的水杯。水杯空着。他肯定是晚上把水喝光了,但他想不起来。他感觉就好像喝了一场闷酒。他试图回想起他昨天喝了多少水,但很显然不够多。
内森站起来太快,头晕目眩,不得不暂时靠着墙缓一缓。他等待着,慢慢眨着眼睛,直到那种感觉消失。他看看四周,感到怅然若失。
当他的目光再次被引向卡梅伦的画时,内森皱起了眉。它挂在他前面,看上去一如既往。不过在一定程度上也不完全一样。他走过去。他的头依然在痛。画上的场景是那样熟悉,还是同样的色彩和形状。黑暗的坟墓和明亮的天空在他眼前一起一伏,半透明的暗点仍在那里,仍然像以往那样不甚清晰。有什么不一样?地平线稍微倾斜了?他拿不准。他伸出手去,结果把事情搞糟了,因为画框朝另一边滑下去,倾斜得令人惊恐。他匆忙扶正,试图判断一下是否挂正了。
“小心点儿。”丽兹在门口说,她穿了一身黑衣,只有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卡姆很喜欢它。”
“我们今天是不是应该把它取下来?我可以把它放在别处。”
“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要把它取下来?”她走过去,轻轻伸出手,扶正了画框。内森马上就感觉出来这样好多了。
“为了不把它弄坏。”内森说。
“可谁都想看看它。它应该挂在这儿,挂在墙上。卡姆应该会希望我们这么做。”
“大概吧。嘿,我刚才想了想画的主题。”
“它是一幅漂亮的画。”丽兹用手背抹了抹脸,内森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在哭泣,“无论卡姆犯过什么错,他永远都是个不错的画家。它让我想起了他全部的好,我不想把它藏起来。”
“是啊,好吧。”内森耸了耸肩,“那就是一种想法。”
“艾克桑德怎么样?”丽兹问。
“打昨晚起还没和他说过话。他还在生我的气,怨我昨天出去太久。”
“你感到意外吗?”
内森思忖起来。他确实有点儿意外,可艾克桑德好像并没有耿耿于怀,也主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而生气。“他根本犯不着担心。等我回到我的地方,我还是会独来独往。”内森说。
“在一定程度上问题就出在这儿,内森。”丽兹转向他,“我希望你今天和史蒂夫聊聊。你可以去趟诊所。”
“为什么?为了什么?”
“看看他能不能给你点儿东西,让你的脑子转过那个弯儿。”
“我不需要……”
“你需要。因为如果你觉得那样消失也不错,到了你儿子害怕你会做傻事的程度,那问题就大了。”丽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求你了,内森。失去了你们中的一个就够我难受了。今天将会是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我受不了再来一回。”
他无法承受她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好吧。”
大厅里传来声响。他们转过身,看见巴布站在门口。巴布稍微有些摇晃,内森怀疑他喝酒了。也许他昨晚喝到很晚,刚停没多久。
“我们要做什么?”巴布伸出一只手撑住门柱,“欣赏卡姆的大作?”
巴布的挖苦让丽兹有些畏缩。内森觉得巴布肯定一直在喝酒。
“我们在说要不要把它取下来。”内森说。
“妈的,不要。你别摆弄卡姆的大作。他妈的他可能会为此回来,然后缠着你。”巴布几乎要笑了。
内森感到丽兹有些紧张。“你有事吗,巴布?”内森问道。
“哦,想起来了。殡仪馆的家伙刚打了电话。”
“说什么了?”
“尸体在路上。”
内森不得不穿上他爸爸的夹克。丽兹不知道从哪儿把它拽出来的,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这件夹克有二十五个年头了,但依然笔挺,几乎没有磨损。它是黑色的,内森穿着很合身。内森把手伸进它的口袋里,在里面发现一张他爸爸写的供货单,供货单已经褪色。他看都没看,就把它揉成一团,强忍下把夹克撕毁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