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但他没提醒我。”
伊尔莎沉默了。
内森觉得太阳穴发胀,脖子和肩膀上的肌肉发紧。“我当时觉得我快要失去理智了,”他说,“我甚至觉得那是我臆想出来的。”
“不。”伊尔莎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觉得那是臆想。我很抱歉,内森。”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卡姆不是有意忘记的……”
“我没有。”
“好吧。”
“不,老实说,我估计卡姆是故意的。”伊尔莎盯着他,目光清晰而坚定,“他可能想和你开个玩笑。他是不会轻易忽视那种事的。”
内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伊尔莎在座位上往前挪了挪,“尽量不要对巴布过于恼怒,好吗?不管怎么说,他肯定心怀愧疚,因为他突然一夜之间就停止了下毒。他没说原因,但他好像再也不下毒了。”
内森先是感觉肩膀发紧,然后那种感觉又传到了他的胸口。窗外再也看不见巴布了。坟墓旁的栅栏矗立着,周围空无一人。他不想说话。
“我还是走吧。”
“待着吧,”她说,“如果你想在这儿待着。”
“算了。我没事。谢谢。”
“就是……”
“什么?”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请你现在不要,不要在这么多人在这儿的时候。”
内森站在门口。
“求你了,内森。现在不要。为了我。”
内森走了出去。门厅很安静。他随手关上门,弯下腰来。达菲舔他的脸时,他想起了凯利死的那天。那天,他觉得像是末日的开端,在很多方面都是如此。正是在那天之后,他故意不去更新他的持枪执照,一劳永逸地关掉了他的无线电;他还停止接电话,结果哈里把卫星跟踪器交到他手上,要求他每天报告。我好。我不好。
内森当时感觉很糟。凯利死后,他觉得他的生命开始走下坡路。他已经坚持了那么久,真是太难了,而且他真的累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确实想放弃。并非一下子,也并非完全自愿,而是一次一点儿,日复一日,慢慢消失。
他的兄弟们一直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任由这一切继续。内森向左看看热闹的客厅,向右看看外面的院子。他已经错过了找该死的卡梅伦算账的机会,但巴布在哪儿?在他身后,办公室的门仍旧关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伊尔莎说过的话。为了我。
他想象她仍坐在办公桌旁。他脑子里嗡嗡地响。它突然显得那么近,那么清晰,让他吃了一惊。在她计划表里列出的所有那些漫长、忙碌的白天过去之后的傍晚,她坐在她的桌子旁,一直工作到夜里。内森突然明白了她在日志簿底部角上每天都打上对钩是什么意思。
内森一直认为派哈里去送卫星跟踪器的是丽兹。两个按钮。我好。我不好。他每天晚上都按同一个按钮,无论他多么想按另一个。他以为根本没人会注意,因为从来没人提过。但是,他每天晚上还是按同一个按钮,仿佛只是为他自己按的。每天相同的信息被一束微弱的电波送上夜空。我好。电波发射到一颗卫星上,然后又跌落到地球上,产生一种跨越数千公里的联系。
内森站在办公室的门外,伊尔莎在门里。在有记忆以来的这些年里,他第一次感到不那么形单影只了。


第三十章
内森站在办公室外,一只手放在门上,考虑着要不要回到办公室。他想对伊尔莎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去说一句“谢谢你”?
就在内森徘徊不定的时候,他听见昏暗中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他抬起头,看着门厅。
丽兹站在她卧室的外面,光着脚,斜靠着门框。她盯着内森,因为她看见他在看她。
“你乍一看真像你爸爸。”内森走了过去,丽兹的目光游移不定,“大家都还在这儿。”她的声音里透着惊奇。
“你没睡多长时间。”
“哦……我以为葬礼已经彻底结束了。”
“没,还没呢。”内森说,他有些想知道史蒂夫给她服了什么镇静剂,“你也许应该回去躺着。”
“我做不到。我一闭眼就想起卡姆,醒过来还是想起卡姆。也许不如起来。”
有人从大厅另一头经过,投下长长的影子。是老汤姆。他看见丽兹,举起了一只手。
“我应该过去和人们打打招呼。”但丽兹没有动。
“我觉得即使你不打招呼,也没人在意。”
“卡姆会在意。”丽兹转向他,眼睛突然变得明亮了,“你和史蒂夫谈话了吗?约好时间了吗?”
“还没。”
“你答应过我,内森。”丽兹拉住他的胳膊。她的手指出奇地有力。
“我知道。我会的。”
“我们现在就去……”
“奶奶!”艾克桑德站在大厅尽头,一个女孩站在他的旁边。内森见过他们在外面聊天。艾克桑德碰了碰那个女孩的肘部,对她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那个女孩面露失望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在她慢慢离开时,艾克桑德转过身来,问道:“你还好吧,奶奶?”
“我们要去找史蒂夫。”
“他在外面。”
“巴布也在外面吗?”内森问道。他心里憋着几句和某条狗有关的话。
“没有。”艾克桑德有些犹豫,“他有点儿醉了。哈里伯伯带他到里面休息了。”
“我们去找史蒂夫,内森。”
“奶奶,你连鞋都没穿。”艾克桑德说。他的语气里含着责备。内森觉得艾克桑德责备的其实是自己。
“哦。”丽兹低头看了看,“我不知道……”她扫了一眼地板,有些慌乱,就好像她能找见鞋子一样。
“它们可能在你卧室里,”内森说,“艾克桑德,你帮一下奶奶,我去和史蒂夫说几句话。”
“你真要去和他谈话?”艾克桑德问道,看着丽兹摇摇晃晃地回到她的卧室,“还是就随便聊聊,为的是堵住她的嘴?”
“不是,我会和他谈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其实我并不满意。”艾克桑德的视线越过了他。
内森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打算就这样折腾我,直到你离开吗?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忍受三天。”
“你打算考虑我说的话吗?”
“考虑什么?搬走吗?伙计,我们经历了这么多……”
“不,我们没有。你根本没考虑过我的话。但是,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就像你说的,我三天后就走了,你又要一个人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都回到了老路上,你想干吗就干吗!”
“伙计,我并不想这样。”
“胡扯,你……”
一声低低的滚动声从卧室传来,听上去像谁的鞋子掉了。他们都望了过去。内森向卧室门走去。
“我去吧。”艾克桑德拦住他,“你最好想清楚。”
艾克桑德进了卧室。内森独自在大厅里待了一会儿。
内森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他这样想着,转身离开。
这些年,艾克桑德从没让他有过片刻的烦恼。他会乖乖去上学,他对老人有礼貌。就内森所知,他不喝酒、不吸毒。他天生心眼好,这是从他和雅基那里继承来的,让内森有些惊喜。即使这个孩子想变坏,也不可能了。
不过,内森还是感觉年轻的时候更轻松一些。他如今还能记得十六年前的一天,雅基告诉他,她怀孕了,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有那么一阵子,他们都设法骗自己,觉得他们婚姻的基础牢固了。
内森听见大厅那边的小洗手间传出厕所冲水的声音。客厅传来的聊天声气氛已稍显不同。内森知道葬礼快结束了。人们很快就会离开。
一盘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放在电话旁的桌子上,摇摇欲坠。内森端起三明治朝厨房走去。
不过,雅基那时并没有笑太久。那是一段难熬的怀孕期。她早晨吐得很厉害,能持续大半天。除了白米饭,她看见任何东西都想吐。书上说的孕吐应该停止的那个星期早过了,可雅基的孕吐还在持续。大热天里,她躺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个桶。无论内森给她拿什么食物,她都挥挥手不想吃。
经过厕所时,内森听见门锁转动了。凯蒂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拿着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巾。
“你怎么样……”他停下问道。
凯蒂充血的眼睛盯着他手里拿的三明治托盘。她呕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雅基。
“哦。”他呼出了一口气。
他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通过她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恭喜?”内森试探着说。
凯蒂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纸巾捂在嘴唇上。
“去坐着吧。”内森说,“我去把西蒙叫来。”
“等等。不要。”凯蒂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抓得太狠,几乎让内森觉得疼了。“不要去叫西蒙。”她阻止道。
“为什么?”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为什么想叫他?”她用手背擦拭着唇角。
有那么一会儿,内森试图让自己相信,那个人是巴布;如果万不得已,就算是哈里也成。
“卡姆?”内森最后问道。
她点点头。
“肯定?”
“肯定。”
“难道西蒙一点儿可能也没有?”
“西蒙和我有好一阵子不在一起了。”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额头上又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卡姆知道吗?”
“知道。”
人群正在经过门口进入客厅。内森能够看见背包客黑黑的头顶。笑声和聊天声此起彼伏。
“要和医护者谈谈吗?”他终于问道。
凯蒂摇摇头。
“别人呢?”
凯蒂干笑了一声,说:“比如谁?我可以跟这里的哪个人谈?一个也没有。”
内森犹豫了一下,然后抓住凯蒂的胳膊,迅速把她领进大厅。
“进来。”内森打开艾克桑德卧室的门,“给我说说。”
凯蒂坐在床上,拉扯着褪色的印花床罩。
内森靠墙站着,他在等待。
“西蒙欠了债。”凯蒂终于说,“他在家里做管道生意。我知道生意难做,但事实证明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无论如何,都比他告诉我的更糟糕。他欠了大笔债务,欠很多人的。我不知道他要怎么还债。”她沮丧地摇摇头,“问题是我们确实需要钱,或者说他需要钱,怎么说都行。”
“嗯。”
“我不想来这儿工作。”凯蒂的手指仍拉扯着床罩,“我想回家,但西蒙说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攒钱,否则等我们回去就会一无所有。”她停了一下,“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于是西蒙想在这儿工作?”
“是啊。我们在镇上认识了卡梅伦,就像之前的那样,但……”凯蒂看着她的手,她仍在拉扯床罩,“我很抱歉,我知道他是你弟弟,可我感觉不妙。”
“为什么?”
“就是……”凯蒂皱起了眉,“我知道他想雇的不是西蒙,我能通过他看我的眼神感觉到。我连个教师都不是。”她抬起头来。“我跟卡梅伦说了这个情况。西蒙后来有些生我的气,他说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应该撒谎。但是卡梅伦不介意。他说这工作好干,但是找人难,他们需要有人来指导他的女儿学习。如果有人,比如说他的妻子,或随便什么人问起来,他就会说我有那种资质。”凯蒂攥着拳头,试图让它们平静下来,“因此还没等我开始工作,我就欠了他人情。”
内森思索着,想知道他弟弟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么,西蒙对此没有怀疑吗?”他问道。
“西蒙确实缺钱。卡梅伦给的工资不低,比我们以前挣得多,而且轻轻松松就能挣到钱。我们同意了。我觉得也许这样也行。我的意思是,我觉得这是个家庭宅院,他的妻子和孩子就在身边。头三个星期风平浪静。老实说,比我预料的时间要长。”
“然后发生什么了?”内森皱起了眉头,“卡姆开始骚扰你?”
“不是。不完全是。他事情做得很聪明,我是心甘情愿的。他一直很亲切,问我一些问题,真心实意地听我的回答。我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他了,但这意味着他最后彻底了解了我的底细。我喜欢那样,我觉得那很有趣。我对他说了我的弱点,例如想家。我和他单独待过很多次。他总是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我只是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你对别人说过这事吗?”
“对西蒙说过,当然说过,可西蒙……”
“真的缺钱。是啊,我明白了。”
“西蒙说我应该尽量不和卡梅伦单独在一起。仅限于工作关系,就不会有问题。在我们在西边待的最后一个地方,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凯蒂停顿了一下,“比这还要糟的事。那里有个家伙有点儿太殷勤。我投诉了,结果我和西蒙都被解雇了,因此他希望我这次忍忍。他真的看不到问题所在,我也真的不能解释。我就不再跟他说,他也再没问过。”
“嗯。”
“卡梅伦开始挑逗我。说一些那样的话,和性有关的东西,你懂吧?如果我感到不安,他会假装很意外,就好像想歪的是我,要不就说我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我自己想要那样做。”她摇了摇头,“可我没想歪,也没想那样。”
凯蒂的手指又开始拉扯床罩。他们离家太远了,即使在当地有熟人也寥寥无几。背包客也许喜欢临时工作的灵活性,但这也让他们在其他方面易受伤害。人人都懂这个道理,卡梅伦也不例外。内森发现自己在想二十多年前的另外一个背包客,想起了她被篝火飘忽不定的光映成橘色的散乱辫子。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就像一把能够割开喉咙的刀子那样锋利,如果不小心掌控,那么这些记忆有可能会把他划开,切成碎片。
“我告诉卡梅伦我不感兴趣,他却哈哈大笑。”凯蒂说,“就好像我反应过度,开不得玩笑;或者我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知道事情将怎样收场。”
那把刀子的锋刃此时变钝了,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以前见过这样的事。一堆篝火,一场调情,气氛因为一种可能性而变得紧张。
“我对西蒙说我们应该离开,”凯蒂说,“但他不愿意。我想过干脆自己走掉,但小轿车和大篷车都是西蒙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他是爱我的,只是他不明白真正的危机是什么。他觉得卡梅伦是个好老板,觉得卡梅伦态度友善是件好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能把那当作客气话呢。”她摇摇头,“他不知道实情。我感到身心俱疲。卡梅伦每天都在我身边晃悠。不觉得他像刚开始那么有趣了。他依然会和我开玩笑,但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变得沮丧,就好像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而我却不能善始善终。”
你以前见过这样的事,但并不完全一样,内森对自己说。他有些踌躇。并不完全一样,但差不多。行事比较不成熟,远远谈不上巧妙,但基本的东西是一样的。一场激烈的篝火调情。有耐心,坚持不懈。对一个背包客而言,身处一群陌生人之间,能有个人聊聊天,这将使其心存感激。温和的操纵和全神贯注意味着数小时后,当她抬起头来时,她会发现整个晚上自己只和一个人聊过天,只和一个人有过接触。
内森心中的低语盖过了他的期待。
你以前见过这样的事。
“我很抱歉。”内森不确定自己在对谁说。
凯蒂低着头。内森觉察到她眼里含着泪。
“我想家,孤独,可太远。我觉得疲惫不堪,觉得每个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西蒙想让我哄卡梅伦开心,卡梅伦想让我使他快乐。我厌恶这个,最后……”她的手背在脸上蹭了蹭,“最后,同意就是比拒绝容易。我同意了。在他女儿们的小教室里,在豆袋沙发上。总共六次。”
有很长一段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内森听见大厅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我很抱歉。”他又说了一句,这次是对凯蒂说的。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屈服的是我。”她的肩膀耷拉着,“事情发生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卡梅伦开始讨厌我,也许是讨厌他自己。但这并没有阻止他来找我。但我觉得有那么一阵子,他感到惭愧,还为此责怪我,然后……”她用手向下指了指她平坦的腹部,摇了摇头,“如果说他以前不快乐,那么这个也绝对没让他感到快乐。”
“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我自己刚意识到就告诉他了,两个星期前,在他……”她咽下一口唾沫,“在他死前。他很恼火,让我打掉。这对我来说也好,因为我也不想要。在他失踪的那个早上,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在那个大医疗中心给我预约了个时间,下个星期。”她的眼睛此时变得明亮了,“那正是我确信他打算回来的原因。他告诉我,我必须按时去。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但如果他打算去死,他为什么还在乎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内森想。它至少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是不是圣海伦斯的那个医疗中心?”内森问道。
“是的。”
“你在那里有住的地方吗?”
“我会在一个旅馆里待几晚。”
“卡梅伦打电话订的?”她点了点头。内森想起了办公室的电话单。两个给圣海伦斯打的电话,在卡梅伦死前的一个星期。
“西蒙肯定不知道?”他说。
“还不知道。”她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我希望他完全不知道。”
“你怎么和他说预约医院的事情?”
“只字不提。我会编造个理由。他非常拘谨,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我需要把这件事做了。他也不是那种傻到家的人。如果他发现了,那我们就完了。”
内森张开嘴,然后闭上了。但看到凯蒂脸上绝望的表情,他又张开嘴。
“不会那么糟糕吧?”内森耸了耸肩,“你决定吧,但我确信你不欠西蒙什么。”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凯蒂抬起她的左手,“我们订婚了。”
“那又如何?人们的想法是会变的。我和我前妻结婚不止三年,她不也离开了?”内森冲凯蒂微微一笑,“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做得都很对。她以前从没那么快乐过。”
“我不知道。我会考虑的。”凯蒂有些犹豫。
内森不再靠着墙,说:“无论如何,把心放宽。没有你,我们也能解决问题。”
“谢谢你,真心的。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我真是太糊涂、太孤独了。”她呼出了一口气,“谢谢你相信我。”
内森打开卧室的门。他内心深处非常清楚自己也许不相信她。假如情况没有熟悉到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他也许根本不会相信她。如果时光倒流,他获得了机会,他也许应该更加关注那些警示信号。他对过去的事情当然无能为力,但他现在应该留点儿神了。
该去找史蒂夫了。


第三十一章
“伙计,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在一次聚会上,在他们都喝醉之后,卡梅伦对一个背包客下手了?”
史蒂夫的视线坚定、沉着。内森无法和他对视。
“不是。上帝啊,我也不知道。”
内森用手挠着头发,吸了一口气。空气令人生厌。就在刚才,他在客厅里找到史蒂夫,抓住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走到外面走廊上。丽兹看着他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希望。内森领着史蒂夫绕了个弯,来到房子的一侧,以便不受打扰地和他谈话。然而此时,他发现这是一场艰难的谈话。
“我只想知道实情。”内森说。
“我无法告诉你实情,伙计,听着……”史蒂夫抬起一根手指,打断了他,“我要告诉你的和我以前对伊尔莎说的一模一样……你们俩都问过这个问题,我猜这绝不是巧合……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
“可那时……”内森沮丧地哼了一声。
“是啊,我那时有些看法,和别人一样。”
“那就是我要问你的东西。”
“但重要的是,你要明白……”
“明白。我懂。”
史蒂夫眯起眼睛,迎着午后强烈的阳光。他们能看见远处的坟墓。一个老坟,一个崭新的坟。他吐了吐舌头。
“詹娜大腿内侧有轻微的擦伤。她的上臂有瘀痕。这儿。”史蒂夫摸了摸他腋窝下柔软的肌肉,“谈不上撕裂或流血,但那些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可看上去像是撕裂、流血过,说明那很……”内森觉得自己的嘴巴发干,好像进了沙砾,“粗暴?”
“有可能。也有可能就是笨拙,甚至是没有经验。有的人在一些情况下会擦伤,有的人可能不会。”史蒂夫绷紧了嘴唇,“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情况。总之从身体上来看,得不出什么结论。卡梅伦可能沾了那种不确定性的光,老实说。”
内森等待着一丝解脱,但根本没等到。他换了一条腿支撑他的体重。房屋前面有人在走动。那个奇怪的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像是要离开。内森重新把身体转向史蒂夫。
“那还有别的情况吗?”
“老实说,没了。那就要看她怎么说了。”史蒂夫看见又有几个人走到了外面,手搭凉棚看着太阳,“她的男友,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英国小伙劝她来我的诊所。我知道大多数人以为那是因为他发火了,但就我看到的来说,情况不是那样。他担心她,甚至有点儿害怕。就好像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可能真不知道。我觉得他在攻读植物学学位什么的。我记得他戴着眼镜,眼睛不停地冲我眨着,就好像我什么都能搞定。”史蒂夫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们在一起没多长时间。还有,在詹娜和我说话时,他在外面等着,因此无论她对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她对你说什么了?”
“你已经知道了。”史蒂夫说,“你已经听过那个说法了。她一直在喝酒。她开始和卡梅伦调情,因为她感到无聊,谁都不认识。她生他男友的气,因为他待在牧场,没有去参加聚会。”史蒂夫眉头紧锁,回忆着,“她对我说,因为卡梅伦年轻,她觉得他没有恶意。她和卡梅伦聊天就是为了找个乐子,消磨消磨时间。周围人不少,她说她觉得安全。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房屋前面的人增多了。内森听见车门打开、引擎发动的声音,但并没有望过去。他仍然和史蒂夫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听着。
“然后卡梅伦说开车把她送回镇上。”史蒂夫的语气此时变得有些暧昧,“她说她一直在喝酒,觉得有点儿摇摇晃晃。很显然,她觉得她跟着他上了车,但后来意识到其实自己是单独和他去了沙丘。他开始吻她,开始做他们在篝火旁不敢做的事情。詹娜要求他停下。”
史蒂夫看着内森。
“卡梅伦不想停下。我知道他只有十七岁,可他不是孩子了,至少在体格上不是。”
内森想起了那头在他身下挣扎的小牛。只要膝盖顶对地方,肘部顶对地方,稍微用些力,就可以让对方停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