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尤其是回过头来想想,想想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我不知道……”内森很平静,“但卡姆是我的弟弟。我那时相信他。”
“我知道。”伊尔莎盯着他,“你现在怎么想?”
内森抬起头来。
夜空浩瀚无垠。
他们看着彼此,看了很久。
在听见院子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时,内森终于开口了:“听起来像是哈里要关发电机了。你不想在灯灭之前进去?”
伊尔莎啜饮了一口啤酒,不再直勾勾地盯着内森了。她反问道:“你呢?”
“不进去。”
就在熟悉的断电把他们投入黑暗之前,伊尔莎的视线转回到了内森身上。发电机没了响声,远处传来哈里上楼去他的房间的声音。
内森放下吉他。除了远处的风声和伊尔莎的呼吸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看着她。漆黑的夜空映衬着她的身影。她的头向后歪着,仰望着星星。
“我一直试图离开他。”
“是吗?”内森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有一阵子,我一直在筹划离开,带着苏菲、洛离开。不过,在这一带,要这么做并不容易。我想说的是,简直不可能。我不能就那么收拾收拾东西,一走了之。我的意思是,就算我能,可……”伊尔莎冲他们四周辽阔的空间挥了挥手,“去哪儿呢?”
来找我,内森想说,你可以来找我。他咽下了他想说的话,问道:“你打算离开是因为凯蒂和其他人吗?”
“老实说,不是。虽然这些事也很糟糕,不过还有别的原因。”她沉默了许久,“和一个其实不爱你的人过日子真的很难。”
内森想到了雅基,突然有些同情她了。他们的婚姻对内森来说不易,对雅基又何尝不是。他看着伊尔莎,说:“你不幸福,我感到抱歉。”
伊尔莎莞尔一笑。内森看见她又啜饮了一口啤酒。“那不是你的错,内森。我只是希望……”她没再说了。
“什么?”
他们面对面坐在黑暗中。星辰在夜空中闪烁。啤酒正在空气中变暖。吉他躺在台阶上。
“卡姆刚开始和我说话时,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弟弟。”伊尔莎说。
“伊尔莎,这没什么。现在那不重要了。”
“不,听我说。不过,我原本应该猜到,这不难猜到。但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镇上,我只有我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能指望什么,可当你消失了……”伊尔莎停顿了一下。
内森又感觉到了那种白白错失机会造成的痛苦。
伊尔莎叹了口气:“我一直为我自己感到难过,然后卡姆突然出现了。他很帅,很有魅力。”她说这句话时,就好像那是个错误,“他会和我开玩笑,这让我受宠若惊,还从来没人像他那样对我感兴趣。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也太傻。”
“是啊,好了。”内森说,“我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我都不年轻了,还不一样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因此,我也不能找什么借口。”
内森看见一缕微笑在黑暗中闪现,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耀眼。台阶发出低低的嘎吱声。他没看见伊尔莎动,但突然觉得她离得近了一些。
“卡姆说他爱我,然后我怀孕了,再后来我们结婚了。又过了十年,只剩下我了。这真是……有时站在这个走廊上,看着远方,我会想……”伊尔莎声音柔和,“我要是当时没那么年轻,没那么傻,情况会是什么样子?我做的事哪怕有一两件不一样……”
“我也一直在想。”
“真的?”
“天天想。”
在黑暗中,伊尔莎的手和内森的手只有咫尺之遥。他能感到她的指尖在布满灰尘的走廊上抖动。
“伊尔莎。”内森轻轻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台阶又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他们肯定又近了一点儿。她洗净的头发有些潮湿,散发着海洋的气息。
“伊尔莎,我想说……”
“内森。”她的声音很平静,“已经过去了。”
“没有,请……”
“都过去了,真的。”
“我很抱歉。”
“我知道。”伊尔莎的指尖轻触着内森的指尖。
“我试图回去找你,不止一次。我对我做过的事感到羞耻。我还担心你会怎么说,可我应该再努力一些。我真的想和你聊聊。”内森的话脱口而出,一句接着一句,说出口之后他感到轻松了,“我后悔了不止一次……”
“你没必要这样。”
“可我必须这样。我对不起你,在我原本有可能对你说的时候,我没有说。如果我伤害了你……”
伊尔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内森能感到她指尖的温暖。
“我太对不起你了,每件事都是,说真的。我也对不起我自己,因为事情本来可以很简单的,而我却让你那样离开了。我没抓住机会。”内森的声音透着懊悔。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伊尔莎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我知道,可自打那时候起,我一直想告诉你。”
“为了告诉我这个,你等了十年?”
“是的。”
“内森……”
他的嘴唇能感到她呼出来的柔和的气息。
“那你现在还等什么呢?”
他靠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内森和伊尔莎不得不分开了,因为要呼吸。他们半立着,跌跌撞撞地踏上黑暗的台阶。伊尔莎温暖的皮肤贴着内森的皮肤。伊尔莎拉着内森,朝熟睡的众人所在的房屋走去。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而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他们上了台阶,经过放在沙发上的他的睡袋,朝她的房间(也是卡梅伦的房间)走去。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她犹豫了。
“等等。不要在这儿。”内森冲着她的头发说。
“那去哪儿?”伊尔莎低声说。
“这边。”
内森拉着伊尔莎的手,在黑暗中尽可能快地绕过房子,朝车道走去。他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把她压在四轮驱动车的一侧。她的嘴贴在他的嘴上,热辣而甜蜜。她的手在他的腰带上摸索着。他拉起后车门,把装备和补给品推到一边,拽出一条毯子铺开。
他们躺下时,车的悬挂装置吱呀、吱呀地响起来。星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内森听见两人的呼吸。伊尔莎伸手拉他。岁月的沉重一扫而光。这么多年来,内森第一次感觉到这么顺畅地呼吸。她的身体暖暖的,显得从容不迫。时光似乎倒流了,他想起了第一个晚上的情形。那个时候,他挨着她,前路漫漫,一些选择还有待做出。而此时此刻,他仿佛生来第一次正好处于他应该在的位置上。他抱着她。在他们上方的夜空中,圣诞的星辰火一样地燃烧,炽热且明亮。那种感觉很好,就像第二次机会。
在圣诞黎明到来前的暗蓝色空气中,他们肩并肩躺着。暖风从打开的车门吹进来。他们凝望着辽阔的、正在旋转的夜空。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都没说话。
“我不相信苏菲是因为骑马伤了胳膊。”伊尔莎低声说,她仍在凝望着那些星星。
“是吗?”
“我确信是卡姆干的。”他们谁也没有看谁,“他自己吓坏了,我能从他脸上看出来。”
内森继续凝望着天空。
“事情发生时,只有他和苏菲在牛棚那里。”她此时用肘部支撑着自己,面对着他,“苏菲有可能犯懒了,没把牛棚清理干净。卡姆一整天情绪都很坏。比平常还坏。我没意识到他单独和苏菲在一起,否则我会……”她停了一下,“我不知道情况。总之,他们进到屋里,苏菲的眼都哭肿了。卡姆说她的马把她甩了下来。我并非觉得这不可能,可她是个不错的小骑手。如果她落马了,她知道该做什么。卡姆自己露出了马脚,我能看出来。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坏了。”
内森仍然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满天繁星。
“真的。”伊尔莎说,“我敢保证。”
“我相信你,只是……”内森想到了他的弟弟们,想到了他们的爸爸,想到了在他们爸爸的威严下成长的那些岁月,想到了他们都变成了什么样的人。“非常伤心。”
当他们再次开口时,天空已渐渐变亮。内森用拇指触摸着伊尔莎的前臂,发现她肘部附近有一块深深的、紫色的擦伤。他停住了。
“那不是他弄的。”伊尔莎说,“那是另外一天,那头小牛弄的。”
内森的拇指移向了她的手背。那里有一块旧的烧伤痕迹,形状像个熨斗尖。他们互相看了很久。然后,在朦胧的光线中,她点了点头。她轻轻地扭了扭,给她看了看她肩膀上的另一块伤痕。这块伤痕比较陈旧,形状不同。她又扭动了几下。一块块的伤痕暴露了秘密。
内森想起了她床头柜上的那个大扑热息敏瓶子,说:“我很难过。”
“他不是一直都那样,不是每天。不是那样的。有时候几个月一回。有时候他……”
“怎么了?”
“没那么坏。”
内森不由得问了一句:“别人没注意到吗?”
“我觉得没有。”
“是吗?”
伊尔莎看着内森,问道:“你注意到了吗?”
他强烈地希望自己能无视这个问题。他躺在那里,看着她。他想起来了,每当伊尔莎进入他所在的房间时,两人除了泛泛之谈,会避免一切交流,他会离开,他只能透过那令人窒息的自艾自怜、懊悔不已的面纱看着她。最后,他摇摇头。“没有。”他诚恳地说,“我没有。”
“没有注意到的不止你一个人。我的确想过,也许哈里怀疑过,但这里活太多,他一直很忙。巴布……”她耸了耸肩,“卡姆想怎么欺负他就怎么欺负他。我觉得巴布甚至都意识不到他受了欺负。他太习惯于被呼来喝去了,他觉得这很正常。”
“妈妈呢?”
伊尔莎的神色凝固了。
“妈妈怎么样?”
“我曾告诉过她。没用。”
“她说什么了?”
“起初什么也没说。她似乎觉得我和她说的只是婚姻中常见的磕磕绊绊。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有意曲解我说的话。于是我又试了一次,那一次……”伊尔莎停了一下,“那一次,她生气了。她对我说,经营这个牧场够难了,我应该支持卡姆,而不是吵架。我吓坏了,怕她把我说的话告诉卡姆,那样的话情况会更糟。我没再提过了。”
内森又不说话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因为他想起了这些年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最终,他吸了一口气。“我们的爸爸……”他开口了,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伊尔莎等待着,但她发现了内森说不下去,于是她说:“我知道。卡姆对我说过他有多坏。”
“是吗?”内森感到吃惊。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雅基、艾克桑德、巴布、卡梅伦。他和他的弟弟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他们的爸爸,他们成年后一次也没有。
“卡姆觉得他和他爸爸不一样。”伊尔莎说,“我以为他想成为一个好爸爸,成为一个好丈夫。他可以很好,他真的可以,但接着他就会故态复萌。这种事可能根本不会结束。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为他担心了很久,然后有一天,我醒悟了,意识到是他把我吓坏了。”
内森看着她。
“可笑的是,我觉得他知道得比我还早。”她摇了摇头,“已经太迟了。这些年来,他把我所有的棱角都削掉了。在这里我再也不是我自己了。我们的银行账户甚至不是以我的名字开的,你知道吗?他会检查所有的报表,核准所有会计事项。”她朝车库瞥了一眼,“你找出我的车的毛病了吗?”
“没有。什么毛病也没找到。”
“我觉得卡姆过去破坏过它。”
“是吗?”
“不需要很多次,被困住一两次就够了。他也知道如何让它出毛病,因此我开不了几公里,它就会抛锚。就拿去年来说吧,我被困了差不多五个小时,等着他来,把我像个牲畜那样拖回家。我无法信任那辆车,而如果我无法相信它,那么他就可以确信我不会开它,我也就无法带着孩子开车走人。”
伊尔莎又躺了回去。
星光逐渐变得暗淡了。
“我们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很远的地方。”她说,“我的护照到期了。女孩们甚至连护照都没有。他拿走了我的驾照和居住证,说是归档了,但当我需要它们时,我就是找不到。自从我辞掉酒馆的工作以来,就没再领过薪水。我在这个国家举目无亲,没有真正的朋友。周围的人又都喜欢卡姆。如果他们不得不选一边站,那么他们肯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伊尔莎把头转过去,“就像詹娜·莫尔。”
“格伦怎样?他是个好人。他可以保护你。”
“怎样保护呢?”伊尔莎眼神严肃,内森意识到她确实希望得到答案,“我丈夫就在隔壁房间,他怎么保护我?就算天气好,他从警察局赶来也要三个小时。你知道一个愤怒的人在三个小时里能做什么吗?”
内森没有回答。他确实不知道。
“这一带到处都有意外。”伊尔莎说,“也许下一回就轮到我从马上摔下来了,但摔断的不是胳膊,而是脖子。说不定我的手会被机器削掉,说不定我会被车撞了,甚至也许是苏菲,或者是洛。”
内森不敢往下想。
“过去这几个月,情况越来越不妙。”伊尔莎接着说,“现在想想,应该是从他发现詹娜打电话开始的。我制订了个紧急计划,以免被迫毫无准备地离开。我开始攒钱,再小的钱也会攒,只要我能拿到。我给女孩们准备了一些东西。衣服和玩具。没多到卡梅伦会注意到的程度,但洛却大惊小怪起来,我不得不把其中的大部分放回去。我集中精力,想找到一些最重要的证件,女孩们的出生证明、我的居住证,等等。我攒一些就开车出去,把它们藏起来。”
内森想起来,在似火骄阳下,她跪在牧人坟墓的墓碑旁,翻动着土壤。
但内森还是问:“你把它们藏在哪儿了?”
“坟墓那里。它在通向镇子的路上,但距离这里够远,我觉得更安全。如果卡姆发现了……”她停了一下,“我把所有东西都用塑料信封裹着,埋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卡姆伤害了苏菲。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总是告诫自己,我和他之间是一回事,但如果牵涉到我的女儿……”伊尔莎坐了起来,“第二天上午,我把苏菲和洛放在工人的车上。我没告诉任何人我们要离开,也没带任何东西,但到了路上,我明白过来,我攒的钱还不够多。从这儿无论去哪儿,单论油钱勉强还够,可我还要付住宿费、买吃的,给女孩们买衣服,不然她们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也许还需要律师费。我拥有的东西不足以维持长期的生存。”她望向了远处的地平线。
黎明将至,地平线此时已清晰可见。
“于是你回来了?”
“真让人不舒服。因为这个事,我讨厌我自己。我就站在那座乏味的坟墓旁。我最后甚至都懒得去刨那个塑料信封。我把女孩们放回车里。那是我这辈子开得最长的一段路。女孩们被搞糊涂了,可我想不出来该对她们说些什么。”她摇了摇头,“在那之后,我开始搜集东西,需要什么就搜集什么,能多快就多快。”
她又摇了摇头。
“卡姆注意到了。我敢保证。他一直在周围晃悠,我无法躲开他的视线。最后哈里没办法了,差不多是用命令的方式,让他去维修莱曼山上的天线塔,因为卡姆拖得太久了。在最后那个上午,卡姆离开前把车停在了车道上……”
她皱着眉,回忆着。
“他很紧张,就像知道要发生些什么。我问他是不是和巴布一起去修天线塔,他说是的。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我知道他在撒谎。”伊尔莎又躺了回去,“前一天晚上,他一直在翻看洛的素描簿。我觉得他又看了那幅画,那幅我和女孩们在坟墓那里的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我听说他被发现死在那里时,我一直等着有人问我塑料信封的事。”
内森想起了盖在油布下面的卡梅伦的尸体,想起了地面上的那个浅浅的坑。“他被发现时,身边什么也没有。”内森说。肯定没有一个装着现金和证件的塑料信封。
“我知道。我觉得它肯定还埋在那儿。我害怕有人意外发现它。我不想让任何人以为我……”
“以为你什么?”
“和他的死有牵连。”
在清晨的阳光中,她皮肤上的淡褐色线条和斑点清晰可辨。天色已经大亮。一家人就要醒了。
“我前天才抓住了一次机会。我去了那儿,想把东西刨出来,在同一个地点,一向如此。”
内森想起来,那天她跪在坟墓旁,在阳光下弯着腰,她的肩膀微微晃动。“这么说,你把它取回来了?”内森问。
伊尔莎摇了摇头,说:“没有。问题就出在这儿。塑料信封根本没在那里。”
内森盯着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你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
“要是它没在那儿,也没在卡姆那儿……”内森问,“那在哪儿?”
“我不知道。”黎明的光在她脸上蔓延。
第三十五章
内森盯着卡梅伦的画。房屋里依然安静,但这样也好。天色渐亮,他和伊尔莎曾待在他车后面的毯子里,紧紧抱在一起低语着。终于,他们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这是圣诞节的清晨。女孩们可能已经起来了。
“可能是野狗刨的。”内森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拉上牛仔裤的拉链。管它呢!他看着她,依然觉得暖风拂面。
“我知道。”伊尔莎整了整她的头发,“我也觉得。我一直担心这种情况发生。野狗能刨开那个坑吗?能叼走塑料信封吗?”
“有可能。巴布说过,这一带的野狗喜欢伸着鼻子东嗅西嗅。”
等野狗没兴趣了,就会随便丢在哪儿。它此时可能在一座沙丘下面。
“好吧。那就好。”
他们同时感到了平静。
“我知道巴布独自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可……”内森想起了皱巴巴的油布,想起了巴布在尸体被抬走后的脸色,“他看见那个坑时很吃惊,和其他人一样。”
不过,这不意味着巴布没从卡梅伦的口袋里掏过东西。内森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我觉得,如果是被巴布发现了,那么都这时候了,他应该会告诉我。”当他们走近房屋时,伊尔莎低声说,“尤其是在他对牧场的事情这么生气的时候。”
他们在走廊台阶下面逗留了一会儿。内森吸了一口气。
“詹娜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从实际情况来看,詹娜不可能……”
他们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住了。谁都没再说下去。
“我真的不觉得……”内森说。
“是啊。”伊尔莎坚定地摇摇头,“我也不那么觉得。”
他们又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屋。内森拉开纱门。伊尔莎经过纱门时,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
“谢谢你,内森。”她客客气气地说。
“不客气,伊尔莎。”
她消失在大厅里时,他看见她脸上洋溢着笑容。
内森坐在沙发上,看着卡梅伦的画。他能够准确地找到墓碑下方被翻动过的土壤,不过在这幅画上,这部分土壤是平坦的,没有被翻动过。在房屋的角落里,圣诞树在气流中颤动。昨天有人把它放了回去。
门厅里响起低低的脚步声。女孩们冲进了房间。她们的胳膊下夹着礼物,这一次就连洛也兴趣盎然。丽兹跟在后面,用托盘端着几个咖啡杯。厕所冲水的声音从大厅传来。没过多久,巴布出现了。他靠着门,有些犹豫。他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丽兹皱起眉头。
“怎么了?这可是圣诞节。”巴布说。
丽兹转向了内森,问道:“艾克桑德在哪儿?”
“我去找他。”
“我们都等不及了,内森伯伯。”当他站起来时,苏菲说。
“我做梦都没想让你等。”
艾克桑德仍在床上酣睡,深色的头发挨着枕头。内森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怀旧之情。每隔两年的圣诞节清晨,叫醒他的都是艾克桑德。从现实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无论如何,等到下一个圣诞节,他的儿子就完全成年了。房间里有些空旷,他意识到艾克桑德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他盯着艾克桑德的背包,叹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
内森望过去,发现艾克桑德已经醒了。“看你睡觉,我的儿子兼继承人。”他说。
艾克桑德笑着说:“有点儿奇怪。”
“那你就应该早点儿起来。圣诞节快乐。”
“也祝你圣诞快乐。”艾克桑德的情绪似乎比昨天好,他冲着内森脸上的肿块点点头,“你的眼睛真难看。”
“都过去了。你应该看看另外一个家伙。”
“我昨天晚上看了。巴布没事。”艾克桑德看着内森,表情有些困惑,“你究竟怎么了?”
“什么意思?”
“我说不上来。你好像……高兴了一点儿。”
“哦。好了。这可是圣诞节,不是吗?”
“是啊。我觉得是。”
“那你还不起来?女孩们在拆她们的礼物呢。”
艾克桑德把身体往上拖了拖,挨着枕头坐着,问道:“那我们真的要这么做?过圣诞节?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们还是孩子,伙计。你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每到过圣诞节也很兴奋。”内森朝门口走去,“穿好衣服,收拾妥当,过来。”
“爸爸……”艾克桑德吸了一口气,“我认为苏菲不是骑马伤了胳膊。”
内森又坐了回去。
“我昨天一直在和她聊天。我一提她的胳膊,她就好像……忘了。然后她脸上就会出现这种奇怪的表情,好像她说了她不想说的话。”
内森觉得葬礼就像打开了水闸。随着卡梅伦入土为安,每个人都似乎想一吐为快,把他活着时他们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内森此时看着他的儿子。他在很多方面都像个成人,而不再是个孩子了。这个房屋里的秘密太多,也被保守得太久了。
“卡姆伤害了她。”内森说,“伊尔莎昨晚告诉我了。”
艾克桑德久久没有答话。“苏菲只是个孩子。”他终于说,“他怎么能那样呢?”
“我不知道,伙计。”
“你觉得卡姆会不会为此感到羞愧?”
“我希望这样。”
“那也许解释了他为什么丢下了他的车。”
“是啊。也许是吧。”
“女孩们还好吧?”
内森能够听见从下面大厅里传来的声音,他想到了卡梅伦被埋在外面。“我觉得是这样,至少现在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过去找她们呢?”
内森站了起来。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