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你别乱想,他一定还活着!我们不能放弃!我们的儿子一定还在坚持,他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救他呢!”梁果双手牢牢抓住孙澜肩膀,来回摇动。
“还活着吗?”
“活着!一定还活着!要相信我们儿子,至少他会坚持,为了我们,一定活着!”梁果在给自己打气。
孙澜努力扬起了脸,面孔苍白得可怕,宛如一尊雕像。
“他还活着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的儿子还活着吗?”孙澜盯着梁果,她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相信我!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梁果努力将表情定格成笃定的模样,他也在为自己打气,现在还不能垮掉。
这番话似乎稍稍触动了心如死灰的孙澜。她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滑下:“没有死,还活着,还活着啊。可……可是……他的手指被人一根根剁掉……他……咱们的儿子……得多疼……多疼啊……他小时候有次从公园滑梯上……摔下来都哭得可厉害了……”
孙澜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梁果将她使劲抱在怀中,感觉妻子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娇小的身子不断颤动。他把下巴轻靠在孙澜额上,念及可怜的儿子,趁着妻子此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紧闭双眼,面庞扭曲,连日积压的苦楚化作两行泪水,沿着满脸的沟壑扩散开去。
这一幕让在场刑警无不动容,鼻子发酸,但他们更对绑匪的残忍感到悲愤。根据现场刑警的初步判断,五根手指形态较完整,均从近节指骨滑车处连同皮肉被一并切下,全部来自左手,且从五根手指关节处的瘀血浮肿来看,被害人曾遭到过一番毒打。当然,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早先经法医化验分析,断指是于昨日下午至傍晚期间被切下,并且断指截面已无任何活体反应……这证明手指在被切割前,被害者已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在进一步送检结果出来前,法医虽未正式签署梁钰晨的死亡报告,但他摇了摇头表示遗憾,被害人已无生还可能。
所有警员都依照上级命令对该消息实施了封锁。一方面避免此恶性案件给外界造成恐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暂时安抚家属情绪,以便后续收集侦缉线索。
举凡绑架案,绑匪大多采用恐吓威胁等手段,千方百计让被害人家属放弃报警,或给警方施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些只是一种手段,真正伤及被害人甚至撕票的情况较少。毕竟这是底线,会造成鱼死网破的局面。
根据我国刑法对绑架罪的定罪量刑:嫌疑人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或者杀害被绑架人的,处死刑,并没收财产。
所以,绑匪一旦触及这条底线,事态势必升级。警方全员出动,全力侦缉,凶手根本无处可逃,还将背负极重的刑事责任。当然,也会有绑匪发现拿不到赎金后,担心事情败露,将人质杀害,但极少出现杀人后通过寄送肢体尸块来刺激家属的情况。可见,此次绑匪不仅冷血病态,简直视人命如草芥,在公然向警方宣战。
陆洪涛接到这一消息后也一改往日的沉稳,立即向分局领导汇报。在得到上级口头声援后,分局当即签发红头文件,案件由秦局长亲自挂帅,陆洪涛负责指挥。通过统一调配刑侦、技侦、网侦、图侦、治安、特巡警等人员,集全分局警力,发誓要将这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一早,所有轮休警员假期取消,全部到岗进行任务分配。分局通过部署,开始对全市进行了更大范围的仔细排查。
只是有一个人,再次擅离职守,独自展开了行动。
“大家或许有疑问,为什么今天授课的内容似曾相识?
“能有这样的疑问我十分高兴,说明去年上课时你们都有用心在听。
“法理学的概念是整个学科的精髓。它简约而不简单,包罗万象,值得我们举一反三,温故而知新。可以这样说,一旦你掌握了法理学的概念,就掌握了整个法理学科,甚至掌握了整个法学的关键。因为你一旦触及它的核心,就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般奇妙无比……”
在第一阶梯教室中,一身西服的方雾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面对台下黑压压的听众和那一双双求知心切的眼睛,他感到无比欣慰。这是他熟悉的讲台,台下是熟悉的学生,一切再熟悉不过。
撷取浩瀚法学知识中的精华,刻入每一位学子的脑海。三十年的光阴,他浸淫其中。看着学生一步步成长,走上司法工作的各个岗位,他感到无比光荣与神圣。
同时,他也在努力,孜孜不倦地钻研各个国家不同时期的法学及文化,尝试对教学内容不断精练更新。国内法学研究起步较晚,某些方面与西方法治国家还存在较大差距。这无关国家法制建设的力度,更多归咎于普通民众的意识。意识上的差距,是一种难以量化的东西,无法一蹴而就,需要经历较长时间的积淀。思忖至此,他又觉得三十年如此短暂,个人能力何等渺小。
三十年,神明赋予他的职责漫长又短暂。
不过很快,一切将不复存在……被害者的手指寄出后,警方势必已展开了全力侦缉。情况刻不容缓,他必须在警方拘捕自己前完成复仇。
讲台上的方雾,有些不舍,有些哀伤。不过,他的思绪立刻转回到教学上,因为每浪费一秒,都将成为往后最大的遗憾。
坐在台下的学生是幸运的。因为方雾法理学的选修课名额,年年都在内网选课系统开放的前几秒被一抢而空。宝贵名额被抢光后,仍阻挡不了前来站着蹭课的学生们。
今天,是该学期选修课程的最后一节,不少学生听说方雾居然穿着西装前来授课——对这个不修边幅的人来说简直史无前例,更造成了轰动效应。方雾来到学校上课仅二十多分钟,却传得人尽皆知,学生纷纷挤进教室,人头攒动。
而在人群的后排,挤进了一个专心聆听的不速之客。
台下的陈沐洋懂得方雾每一句话中的诉求,了解每一个字背后蕴含的无奈。这样的无奈也是自己此刻心情的映射。陈沐洋渴望只挤在人群后方,来上每一节课,但他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方雾触碰到法律这根红线,也触及了陈沐洋的底线。饶是厘清了这个人复仇的事实,但陈沐洋认为方雾至少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杀手,始终试图劝说,让恩师悬崖勒马投案自首。可今晨得到的消息让他如坠深渊。无论对梁果有何种仇恨,梁钰晨毕竟是无辜的。绑架他人并致人死亡,哪怕至今掌握的证据仍不充分,也必须对其实施人身控制。
不过,此时的陈沐洋还是在等待着什么。身处神圣庄严的教室,眼前黑压压的学生,讲台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周遭的一切在无形中筑起了一道超脱正义与邪恶的屏障,难以逾越,维护着方雾最后一丝尊严。陈沐洋清楚,这是曾经师生一场的最后留念,也是他亲手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心理缓冲。
方雾继续在讲台上引导着学生们的思路,不时抽出右手,舒展着在面前晃动。他的袖口还是大了一号,随着手臂挥动,那里显得空荡荡的。而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安静地在那里,在白炽灯光线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
陈沐洋轻耸左肩,用手摸了摸腰间,一副手铐就躺在那里。那是多年来和他一起办案的伙伴,此刻的触感冰冷刺骨。很快,随着铃声拉响,他就将从一名学生变回刑警,用这副戒具,拷上那双满是血腥的手。讲台上的人已不再是八年前的那个方雾。
课程已接近尾声。
“法学就是一门社会科学。它受具体历史条件制约,反映着人们对世界认识的深度、广度和价值取向。所以,想了解人生百态,去钻研法学;想知晓社会规律,去钻研法学;想洞彻人心是非,还是去钻研法学。
“在最后,要跟大家道个歉。今天所讲的内容,全是个人的一点简单归纳,并不是司法考试的知识要点,想通过这节课提高分数的人要失望了。不过,我却由衷地希望在座各位不要将司法考试当作人生的终极目标。毕竟,司考只是一段经历,法学才是在座诸君的毕生追求。
“本学期课程就到这里,感谢各位。下课!”
“叮叮叮……”
铃声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准时响起,方雾向台下鼓掌的学生们深鞠一躬,挺身抬头,往门口走去。
到此为止……老师,对不起了。
方雾走出教室,裹在人群中的陈沐洋紧紧跟上。他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的意识在不断告诫他即将需要完成的动作。
前方的人群拥挤不堪,但根本无法构成此刻拘捕方雾的障碍。陈沐洋突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线”,离方雾仅十步之遥,他的手已经再次摸到了腰间的手铐……
突然,两只粗壮的手臂搭在了陈沐洋的肩上,让他感到颇不自在。因为对方力度之大,不仅让他全身一震,更直接限制了他双手活动的空间。
陈沐洋急忙扭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是三名高大结实的男生。他有印象,是先前一起和方雾打过篮球的学生。
“是陈警官吧!”抓着陈沐洋右臂的那个男生剃着寸头,笑着冲他招呼,“好巧!一起去球场切磋切磋?”
陈沐洋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连忙说:“抱歉,改天再约,今天我要执行任务。”
“什么?”那名男生一脸疑惑,做出了夸张的表情,“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陈沐洋边说边转头望向方雾,发现他在人群中越走越远,于是急忙将双手抽出,试图挣脱这几人的纠缠。但发现随着挣扎,对面几人加大了力度,三个人已经一人一边直接将一米八的陈沐洋架了起来。
“别急嘛!有什么事不能打完球再说?”寸头男生继续笑道。
陈沐洋这才意识到有猫腻。
“同学!”陈沐洋开始大声呵斥,“请放开,你这是在妨碍警方办案!”
“什么?我听不清楚!”寸头男生将手掌摊开放至耳边,面部表情更加夸张了。
“放开!”
陈沐洋大喝一声,左手一用力,配合着脚步,将左边一名学生掀翻在地,引得本就拥挤的走廊一阵骚乱。
“来劲了是吧!”寸头男由笑转怒,表情已在眨眼间转换,瞬间挥拳相向,“给我上!”
伴随着走廊人群的惊呼,周边同学纷纷止步,让出了一个供四人扭打的空间。不少围观的学生由于离事发地点较远,视线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阻挡,纷纷踮起脚凑着热闹。
陈沐洋躲过了寸头男生的攻击,却被后面扑来的学生撞倒。由于惯性,拉扯在一起的四人同时倒在了地上。
他清楚,当下场合根本无法施展什么,既然授意学生来拦截自己,说明计划还有后招,再在这里纠缠,后果不堪设想。
同学们,对不住啦!
陈沐洋一个侧滚,躲开了一名学生从上扑下的攻击,扑空的学生重重摔在地上。寸头男生见状正要对陈沐洋发起攻击,却在电光火石间,左脸挨了一拳,他双腿一软,晃晃悠悠地朝后退去,可还没来得及喘气,右眼也被闷上一拳,伴随着凄厉的叫声,跪倒在地。
趁敌人实力已被大大削弱,陈沐洋作势挥动双手,朝最后那人发起攻击。而那名学生比起刚才两人稍显胆小,估计是被怂恿参与的,他眼见最有能耐的两位大哥都被乖乖制服,遂双手高举,表示投降。
陈沐洋看着那名同学,撇嘴摇了摇头,向倒地两人一阵道歉。他转身瞅准方向,拨开看热闹的学生,朝教学楼的出口走去。
挤到门口,陈沐洋纵身一跃,几个大跨步跳到了大门台阶下,抬眼四望,根本不见方雾踪影。他驻足片刻,急忙迈步向学校门口跑去。刚奔出几米,却发现拐角处一辆灰色轿车冲自己急驶而来。他定睛一看,司机正是方雾!
陈沐洋张开双臂,整个人呈现“大”字,挡在道路中央。
老师若执意如此,就先把我撞死吧!
方雾看到陈沐洋拦在半路,却毫不犹豫,右脚狠踩油门,轿车发出了野兽般的轰鸣声,朝他直扑而去。伴着周围学生的惊呼侧目,陈沐洋紧绷着脸,闭上了眼睛。
二十米!十米!五米!
呼啸而来的轿车近在咫尺,陈沐洋已感到一股气浪奔袭而来。就在这时,方雾突然朝右猛打方向盘,轿车从陈沐洋旁边擦身而过,驶入了一旁绿化带,带起了阵阵泥土。方雾又赶忙朝左打回方向,轿车在绿化带与道路衔接处产生了一阵颠簸,驶回了大路。这一番S形路线由于两次拐弯过急过狠,轿车发生了较大侧倾,但最终还是控制住回到正轨。方雾切到低挡,车子扬起阵阵尘土与碎石,迅速离开了陈沐洋视线。
陈沐洋睁开双眼,像根棍子似的戳在原地一动不动。花草和泥土混杂在一起,被车子带得满地都是,清晰可见的轮胎印记裹着一股焦臭的煳味儿弥漫在空气之中。学生们纷纷聚拢围观。
人群中的陈沐洋迟疑半晌,拿起手机,拨通了在梁果家驻点刑警的电话。
“喂,是你啊!”梁果家,一名年轻刑警接到他的电话,忙躲到一边,关切着,“大哥你在搞些什么名堂?早上下发了紧急通知你不知道吗?陆队这是……”
“别管了!梁果在你们的视线范围内吗?”
“啊?什么意思?”
“梁果现在在你视线范围内吗?回答我!”陈沐洋边跑边喊,吼声与呼啸的风声夹杂在一起。
“啊,在呢,在的!什么情况?”
“我长话短说,你们一定要保证梁果的安全!从现在起一分一秒都不能离开他!”
“啥?什么叫保证他的安全?”警员微弓着身子猫到客厅角落,压低了声音,“分局通知我们人质已被撕票,目前全部重心已转移到侦缉犯人的工作上,在这里驻点的同事早撤得差不多了,晚些我也得……”
“你别管!”陈沐洋吼了起来,“其他的你都不要管,就给我保护好梁果,给我看死他,任何人来换你班都不准离开!听得懂么!”
“好好,大哥你别急,我知道了!我看好他还不行吗!这么大个人我还能让他给飞了?”
“那就好!我现在马上过来,你给我盯死了,直到我过来为止!”
“好,可是……喂?喂?”
放下了挂线的手机,年轻警员一头雾水。
绑匪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吧。梁果的安全怎么还受到威胁啦?陈沐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向梁果的方向望去。客厅中央,梁果正窝在沙发一侧,不顾形象地将手脚恣意伸展着。他闭眼沉思,仿佛处于巨大的煎熬中。
看着沙发上的梁果,年轻警员也心如刀绞,这位父亲恐怕还在祈祷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就在这时,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摇了摇脑袋,迅速收起悲痛的情绪,让自己保持清醒。
刚才这种感觉,是哪里不对呢?绑匪……梁钰晨……
梁果……
一阵轰鸣在他脑中骤然炸响,他呼吸急促,怔立当场。
孙澜呢?孙澜哪儿去了?
市区某大型百货商店中,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正扶着楼梯栏杆,沿着消防通道,努力向上迈去。
这人正是孙澜。
憔悴的面孔,苍白的肤色,受尽折磨的她孱弱不堪。可她却一改往日的消沉,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连日的折腾让孙澜脚步有些虚浮,身子颤颤巍巍,似乎每攀爬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此时她却倚靠着扶手,仍旧勉力向上,仿佛那是通往希望的阶梯。
来到第六层,孙澜按照绑匪指示,推开了楼道中的一扇门。随着铁门缓缓打开,四周灰尘被轻轻扬起,弥漫在空气之中。她捂住口鼻,顾不上肮脏,顾不上门内的未知,毅然蹒跚着将身子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所有的希望,源于儿子手机发来的一条短信。
若想见到梁钰晨,十一点准时到世美国际商场六楼的仓库来。只能从后门的消防通道爬楼梯,若再有警察或被警察跟踪,你将失去最后一次机会!
简短生硬的语言,信息说得很模糊,却成了孙澜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趁刑警未留意之际,不知哪儿来的臂力和勇气,从厕所的窗户悄悄翻出,只身前来。她再也不相信警方了,比起绑匪,她甚至更痛恨警察。若没有警方介入,绑匪拿到钱,儿子早就获救。不过现在她最痛恨的,却是当初那个选择报警的自己。
孙澜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某个画面:被绑架的儿子始终在坚持,等着父母带钱去救他。可他没有等到,只换来绑匪一句:别恨我,只怪他们报警了……
倘若梁钰晨有个三长两短,孙澜怕是活不下去了。只要能找到儿子,别说龙潭虎穴,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当视网膜逐渐适应黑暗后,她能判断这是一间约莫三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面横七竖八堆放了高低不一的纸箱,一股漂白剂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现在还是早上,商场没多少人,消防通道这边更显冷清。
门口边紧急出口的标识泛着清幽的绿光,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阴森的氛围中。在这样的环境下,孙澜打着寒噤,双手捂着嘴,轻轻啜泣的同时仍旧四处张望。
小晨,你在这里吗?很冷吧!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突然,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挡住了仓库内唯一的光源。
孙澜慌忙捂嘴发出了呜呜声。她瘫软跪在地上,向着那个方向发出了无声的乞求。
求你了,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黑色的身影徐徐靠近,清幽的绿光映照着那张脸庞,瘦骨嶙峋,鬼气森然。那是一张和自己同样憔悴的脸庞,颧骨高耸,脸颊消瘦,眼眶眍得如同一个骷髅。此时的他佝偻着腰,不发一语。
孙澜认得这个人,在学校陪儿子听讲座时见过他。她望着他,疑惑中伴随着恐惧。
“方……”
还未等孙澜发出声,那人快速欺近,对她突起发难。伴随一阵剧烈的挣扎抽搐,孙澜颓然倒地,不再动弹。
第十章
我憎恨杀害悦夫的凶手。
憎恨那些失职的警察。
而我最为憎恨的,是无视凶手警告的自己。
——大山诚一郎《Y的绑架》
陈沐洋三步并作两步,飞似的跑到了梁果家,未待气息喘匀,抬手朝防盗门一阵拍打。
“陈警官来了!”大门应声而开,那名年轻刑警神色狼狈,赶忙将他迎了进来。房间里的同事也纷纷站起,颔首行注目礼。虽然属同级,但显然他在这群人中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陈沐洋朗声发问。
“就是跟你打完电话,我才发现梁果的妻子没在客厅,结果到处都找不到她。”年轻的警员搔了搔脑袋,面对这突来的变故不知所措。
“手机打过了吗?”
“一直在打,关机状态,再也没有接通过。”
“报告分局了吗?”
“啊,汇报了!”
“怎么说?”
“分局立即增派了同事前来调取小区监控,据说发现孙澜是九点三十分从小区后门溜出去的,那条街还没有安装摄像头……人暂时不知所踪。不过他们马上沿街道四处打听她的行踪了,相信很快会有下落。”
一定是接到了方雾的授意,不然她不会这样凭空消失。
“她难道不知道人质已经……”陈沐洋差点脱口而出,才发觉不妥,忙游目四顾,发现都是熟悉的面孔,“梁果呢?”
“得知媳妇儿不见后他可不得了,”年轻刑警表情夸张,露出了一脸窘态,仿佛憋了好大的委屈,“发疯似的要找他妻子,都被我们拦住了,在客厅叫唤了半天才消停。”
“现在人呢?”
“好不容易说服他冷静下来,他就一个人跑回卧室了,说不想看到我们。”
“卧室?一个人?”汗水自陈沐洋脖颈与背部蜿蜒爬过,“多久前的事?”
“对啊!刚进去几分钟……怎么……”
“卧室在哪里?”
年轻刑警将手怯怯指向一边,陈沐洋疾步行至门口。直接省去了敲门的步骤,右手握住门把,上下来回扳动。
金属门把冷冷冰冰,紧闭的门扉纹丝未动。
“梁先生,你在吗?请开下门!”
另外一头没有任何动静。
“梁先生!你的妻子找到了!赶紧出来确认一下!”
门后仍旧没有丝毫回应,站在陈沐洋身后的刑警个个面色凝重,有着不好的预感。
恐怕……
“来,快帮忙,给我撞开!”
随着陈沐洋一声吆喝,一个五大三粗的警员挤到了最前面,和陈沐洋对视一眼,向后退出助跑空间,一起扯开了嗓子。
“一——二——三——”
两人一齐将全身力量汇聚到了脚掌上,向着房门用力一踹。一阵木料的碎裂声,门开了。
刑警们纷纷冲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印证了大家的预感,一旁的窗户大开,窗前的桌面上一片狼藉,梁果不知去向。
“COROLLA”轿车飞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在前后车辆的夹缝中不断鸣着喇叭,左右穿插。
“我已按照你的指示,甩开了所有警察,再也不会欺骗你了……我求你了!千万不要再伤害我的妻子!”
后视镜中映着一张中年男人的憔悴脸庞,他左手稳着方向盘,右手拿着电话,带着乞求的口吻不断应答。
电话那头,声线嘶哑而低沉,没有一丝情感。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发现了梁果的手机信号,正处于通话状态,与他车上的追踪信号一致。”
指挥中心大屏幕前,一名刑警转头朝着后方同事说。
话音刚落,陆洪涛和身后的刑警簇拥过去。陈沐洋也在后面紧盯屏幕,未发一语。
“目标正从富华南路往东边移动,梁果极有可能是驾车行进!”坐在大屏幕前的刑警头戴耳麦,对身后的同事说明。
“车上的监控能打开吗?”陆洪涛发问。
“已经失去信号,应该是被破坏了。”一旁的男子急忙补充,那是某个在梁果家驻点的年轻刑警,“不过上次交付赎金时已在他车上放置发信器,这玩意儿很难发现并拆除。现在根据发信器和手机信号双重追踪,目标跑不掉。”
“通知就近警员,全体对目标进行——”说到一半,陆洪涛突然打住了话头,神色转为亢奋,“小杨,赶紧查一下与梁果通话的号码是多少?能否搜索到对方位置?”
刑警双手急忙在键盘上一阵翻飞,转身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找到啦!”
“什么情况?”
“另一头根据信号解析,是尾号为4890的手机号码——”
“是梁钰晨的手机!”陆洪涛近乎干吼,右手中的铅笔早已应声折断,握住两截断笔的拳头仍旧不住颤抖。他脸色悻然,怒瞪双眼,那里几乎要喷出火焰一般。
“方位在哪里?”
“城东郊区一带基站发出的信号,中心点应该在望星山附近。”
显然绑匪在指示梁果,要求他朝自己的方位移动,并在望星山附近会合。
好家伙,总算逮到你了!
“很好,继续保持对两边信号的关注。”陆洪涛盘算着对策。他转身望向所有刑警,整张脸憋得通红,拍着双手,“全体注意!四组对梁果驾驶的车辆实施暗地跟踪。记住,绑匪冷血残忍,孙澜极可能已经变成新的人质,在不丢掉目标的情况下切忌打草惊蛇!其他一、二、三组,全部跟我来!以最快速度包围望星山,出发!”
在场每一位刑警面部紧绷,再次焕发出高昂的斗志。这一次,绝不会再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