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反,陈沐洋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目前梁钰晨已遭不测,孙澜也凶多吉少,可方雾意图复仇的主角——梁果却仍在警方的监视范围内。如果方雾打算用家属的性命威胁,迫使梁果听命于他,计划显然难以成功。眼下梁果看似摆脱警方,实则被暗中保护,试问方雾如何能够得逞?相反,方雾若想报复甚至谋杀梁果,机会应该很多,他为何本末倒置,布下如此复杂的局?
一切只有一种解释。
打一开始,先入为主的陈沐洋就认定方雾绝不会触碰法律底线。哪怕后来知道真相,也清楚他的复仇目标是梁果,梁钰晨暂时性命无虞,所以一直旁敲侧击,希望能化解恩师心中的仇恨。只要不伤害人质,结合过往情节,主动投案,相信能为方雾争取到缓刑。
陈沐洋敢如此尝试,是基于方雾对梁果实施谋杀,无异于自投罗网这个前提,知难而退是最好的选择。同时陈沐洋在得知当年真相后内心也产生了动摇,甚至掺杂私心,他希望赶在声纹分析结果前找出梁果害死方雾妻女的证据。哪怕不能改变什么,也算在方雾被逮捕前还他一个公道。虽抱着如此打算,可整整一个晚上,他几乎没能合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毫无头绪。
直到今天,一系列变数才令他恍然大悟,回溯到了那个不自然的地方:绑匪从未让梁钰晨与家属通上电话。起初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早在绑架当天,那个孩子就已永远失去了在这个世上的声音。
绑匪的第一通电话是于十八日凌晨一点打来的,由此推测人质在十七日恐怕就已经被残忍杀害。方雾为了不留破绽,根本就没有给这个家庭留下任何机会和希望。他在第一时间将人质灭口,再慢慢对梁果进行折磨。如此布局,根本不是为谋杀梁果,而是将杀意指向他的家人。通过切下无辜之人的肢体,让那个人生不如死!而方雾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谋杀,是因一旦杀害梁钰晨和孙澜,那么警方势必对嫌疑人的谋杀动机产生巨大疑问,循着自己先前的思路,查出方雾妻女被梁果害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进而可以锁定方雾的嫌疑。所以他大费周章采用了“红鲱鱼”策略,导演了一出绑架交付赎金失败导致人质死亡的案件。因为一旦梁钰晨被认定是在绑架过程中被不幸撕票,那么警方就不会对绑匪背后真正的动机进行深究。
方雾为了掩盖动机,用心竟如此险恶。最残忍的是,祸不及妻儿,这是种近乎病态的复仇方式。当下,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他早已不是一个人民教师,而是个冷血残忍的疯子。
四组组长带着组员,紧跟着梁果的轿车。
“陆队!我们已经跟住了梁果驾驶的车辆。可以勉强看到车上就他一个人,似乎还在打电话。”四组组长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进行着汇报。
“别跟丢就行,千万不要让梁果发现,我们也马上抵达望星山附近,有情况随时汇报!”
“明白,陆队!”
刚放下手机,一股强烈的力量便将四组组长紧紧按在了座椅上。
“目标突然在前方绿灯最后几秒加速了,果然还是想甩掉我们!”警车驾驶员是一名戴眼镜的男子。他微侧着脑袋看了看毫无准备、后背紧贴椅背的上司,抱歉地解释。
“没事,跟上!注意保持距离。”组长看了看梁果的轿车,又拿起了对讲机,“二号车、三号车你们不用闯红灯,我的车已经跟住了目标,你们过了红绿灯直接找准我的坐标跟上即可。”
“跑不了的!”开车的刑警镜片背后透出一股自信,“就是GT-R[1],在市区里也逃不掉!”
眼镜刑警一阵熟稔的操作,警车排气管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紧跟目标而去。
不一会儿,随着梁果车速放缓,后面两辆警车也赶了上来。他们一路尾随,来到了一个通往地底的停车场门口。
这是梁果每天上班的地方。
由于停车场是电子杆控制,并且只对内部员工开放,三辆警车被拒之门外,在入口处沿街道排成了“一”字。
“目标已驶入了梁果单位的停车场,坐标显示车已停住,由于是电子起杆控制,只对内部员工放行。是否需要我们和安保人员进行交涉并进入?请指示!”
“我是陆洪涛,密切关注坐标动向,同时守住出入口,不要贸然进入,以免造成对方警觉。完毕!”
“二号、三号车辆注意!关上车窗,保持警戒,密切关注出入口,没有我的指示,切勿轻举妄动!”
组长放下对讲机,伸出了脑袋,环视车辆四周,搜寻着可疑人员。
这时,他将视线停在了右前方的停车位上。有一辆私家轿车正停在那里,车窗隐私膜后面,隐约看出有个人影的轮廓,似乎正紧握着方向盘。
“咦?”组长用手碰了碰眼镜警员的手臂,“那里……我记得刚才没有停车吧?”
“啊?我……没注意到呢!”
“是吗?那辆车你有印象吗?好像是……”
话语间,却听见车后一阵鸣笛声由远及近。一辆交警巡逻车缓缓驶来。
倒霉!偏偏这时遇上了交警。
巡逻警停好了车,向警车这边信步走来。
“您好!这里是不能停车的,请出示行驶证和驾驶证!”戴着墨镜的交警对摇下玻璃窗的组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严肃地说道。
“不好意思警官,”组长一脸笑意,随即压低了音调,“同志,我们是城东分局刑侦队的,正在执行任务!”
交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确切地说是看不到墨镜背后的眼神。
“请出示车辆行驶证和驾驶证!”
面对铁面无私的交警,组长一脸无奈,偏偏今天出警匆忙,将刑警证件放在了分局里。
“你的证件呢?”组长转头看向眼镜刑警,眼神里满是求助。
眼镜刑警一脸错愕,手忙脚乱地在车内一阵翻找。“证件,证件……在这里……不是……哪儿去了……我记得……呃……”随后朝他投来了抱歉的目光。
“不好意思,请熄火下车!出示你们的行驶证和驾驶证!”
组长咂着嘴,暗道不好。连日与绑匪斗智斗勇,让分局每一个人都不敢对这次行动掉以轻心。对于丧心病狂的歹徒来说,任何一点暴露警方行踪的举动都可能让他狗急跳墙,再次犯下命案。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进入了众人的耳畔。他们右前方的那辆白色轿车突然在停车区域原地烧胎启动,有如脱缰的野马,朝着停车场入口冲去,将标有“电子起杆,损坏照价赔偿”的栏杆撞飞到一边。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朝着停车场深处疾驰而去,消失在众人眼前。它如一颗钻入水中的白色鱼雷,拖着长长的尾音,渐行渐远。
所有刑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那辆白车……好熟悉!你有印象吗?”组长呆呆地问一旁的眼镜刑警。
“好像……是陈沐洋的车。”
“他不是二组的吗?怎么没去望星山那边?”
“啊……不知道啊!”
“那小子到底想干吗?”
望星山与停车场的两个坐标毫无征兆地保持静止,让陈沐洋感到事态变得复杂。擅自行动本就要接受警队处分,独自冲进停车场更直接违背了陆队命令。可他早已全然不顾,无论孙澜和梁果能否平安,他都打算引咎辞职,并承担一切后果。
停车场是智能灯光控制,陈沐洋的车每行至一片区域,头顶的感应照明灯就宛如舞台的追光灯一般,将车子映照其中。最终,陈沐洋在负二层的东南角一侧,找到了梁果的车子。
车上空无一人,只留着一个保持通话的手机。
陈沐洋游目四顾,不见梁果的踪影。他缓缓拾起手机,贴在耳边。
“喂?”
他期望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不时传来“在这里”的呼喊。很快,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来,似乎是有人拿起了手机。
手机那头的人清了清嗓子。“我是城东分局陆洪涛!梁先生你在吗?我们找到了你儿子的手机,可并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你为什么要甩开警方?绑匪联系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喂?梁先生你在听吗?喂……”
可恶,中计了!
周围的一切如同化作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两个保持通话的手机,安静地躺在两处,嘲笑着大家的窘状。手机被扔到一边,陈沐洋懊恼地将头撞向方向盘中央,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了停车场的宁静。
手机突然震动,是先前在梁果家驻点的年轻刑警打来的。
“喂?”
“喂!上回你让我调查方雾的租车情况……”手机中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他的确租了车!但今天老板又跟我打电话确认,说方雾不止租了一辆,而是两辆车,都是他一个人租的!”
胸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再一次对自己慢了半拍的反应感到懊恼。
方雾显然清楚梁果会被警方跟踪,早已在停车场内提前停放了另外一辆租来的车。因为警方必定会将重点放在望星山处,凶手未被拘捕前,绝不会明目张胆地控制梁果的车辆。归咎于此,当梁果驾车开入只有内部员工才能进入的停车场时,担心打草惊蛇的警方只得在门口蹲守。方雾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指使梁果将手机放在车上佯装继续通话,并让他换了另外一辆车,光明正大地从警方眼前驶出。
“另外一辆车的车牌尾号是‘9059’!”
陈沐洋挂断了手机,这时三辆未喷涂标示的警车在他的面前停下。
“陈沐洋!”四组组长发着飙,“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陈沐洋面色凝重,抬起了头,“赶紧联系指挥中心,动用市区天眼监控,锁定一辆车牌尾号为‘9059’的轿车!”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梁果就在那辆车上,‘9059’的轿车,马上进行锁定追踪!快!”
逼仄的楼道口破败不堪,阳光从窗外挤进,勉强维持着室内的可见度。周遭隐约传来的阵阵嘈杂,也难为这栋废弃的教学楼带来丝毫生气。青苔混杂在满地的垃圾中肆意生长,四处墙壁如蜕皮般遍地剥落,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儿,氤氲着残破的气息。不同于窗外的喧嚣,这片被遗忘的空间沉浸在异样的静寂中。
方雾背倚窗框站立,身躯一侧沐浴在阳光之中,轮廓在逆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与周遭的漆黑融为一体。在他面前,光源无法探及的楼道深处,那里已被黑暗充斥,如同连接无尽的未知与虚无。他双眼正死盯着那里,深深呼吸。
方雾清楚此时他已彻底暴露,事态再无回旋的余地,他长叹一声,反倒轻松不少。数天前,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故地重游,他不免又想起两人的对话……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切都变了,法学并非你原本理解的那样,你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
整个专业里,梁钰晨向来是自己认为最出色的学生,想到再不能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此刻的方雾不禁紧闭双眼,有些惋惜哀伤。为了复仇,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说陈沐洋这个小插曲是他始料未及的,不过一切已经无法改变,从停车场追踪到这里的时间,足够他为本次事件画上一个完满的休止符。
罪恶终将受到审判。梁果,必须让他同样作为被害人家属,感受无助,体会绝望。最终,他将亲自为犯过的错赎罪。
面对眼前无尽的黑暗,面对前方未知的虚空,方雾竭力对峙着。在无法回头的道路上,他早已习惯只身面对。
“哒——哒——哒——”
略带沉重的脚步扬起了地面阵阵尘埃,也打破了楼道内的静谧,更奏响了事件最后的高潮。他再次睁开双眼,凝视着那一片黑暗,瞳孔聚焦着即将现身的人影。
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
那个人拖着灰暗的影子,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同样是一双充满绝望,饱含怨恨的眸子。
不!是两双同样的眼睛,都将对方的痛苦,毫无保留地映入了自己的瞳孔。
***
警方在包围布控了望星山一带后,以梁钰晨的手机为圆心,向四处搜索,终于在山腰找到了一口枯井。井深十米有余,是一处极好的藏身之所。同时,从井边残留的痕迹分析,近日有人通过绳索上下攀爬。
一名特警配备了升降绳索和手电等装备,壮着胆子缓缓下降。到了井底,他打开手电,扫视四周。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口井不仅上小下大,井底一侧竟有一处人为开凿的空间,被一扇铁门阻隔,从井口处显然难以发现。忽然,他感到脚下一陷,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他连忙将手电的光垂至脚边。
在强光下,一只被切断的手掌赫然出现。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只断掌上的五根指头早已不翼而飞,乍看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肉块。
“报告陆队,这里是井底,发现疑似尸块!初步判断为男性手掌,手指已被完全切除……”话音间,特警将目光抬起,注意到了更为惊人的东西。不过多年的职业素养令他迅速镇定,“井底还有一扇密闭的铁门,是否爆破进入?”
“立即进行爆破,有情况随时汇报!”
陆洪涛眉间如田埂一般隆起,他死死攥着对讲机,下达了命令。此时周围的刑警将他团团围住,大气都不敢出,无线电对讲也沉寂了。杀人分尸这般残忍的行径在每个人脑海中弥漫,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察觉一旁有人不断拍打他的手臂。陆洪涛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二组的一名刑警,神色严肃地说:“孙澜被我们找到了。”
“什么!在哪里?”陆洪涛的脸骤然压了过来,气息直接喷在了刑警脸上,“人有事儿没?”
就这当口,手中对讲机再次传出了声响。
“确认了,在井底的,是梁钰晨……”
“你是……方雾?方院长?”
呆立良久,梁果还是戳破了室内的寂静。他大张着嘴巴,对眼前这个人的出现感到意外。
“是我。”方雾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缓缓说道。
“是你绑架了我的儿子和妻子?”
方雾没有理会,径直问道:“跟踪你的警察呢?”
“按照你的指示,我一直保持通话。在停车场已经甩掉他们了。”
本打算与绑匪拼个你死我活的梁果此时心情变得微妙,似乎还在消化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湿气从地面一点点侵入身体,他微微打着冷战,字斟句酌,唯恐眼前这人对他抱有一丝怀疑。孙澜失踪后,他才得知儿子的情况,还来不及悲痛,就对妻子即将遭到的危险产生了巨大恐惧。而当收到孙澜被控制的消息那一刻,他就已完全听命于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了。
已经失去儿子,他不能再失去妻子了。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果然报警了!”
“啊,我……”
“回话!报警了吗?”
“我,我……”
“最后问一次!考虑好再回答,到底有没有报警?”
虽不同于电话中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可这个语气,让梁果确信方雾就是绑匪。
“报……报警了!”他支支吾吾,但迅速反问,“我妻儿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你要这样?!”
“为了钱。”
“钱?你!到底……”
“电话中难道没有告诉你吗?二十五万元现金!”
梁果感到一阵错愕,眼前这位大学教授,会为了二十五万铤而走险吗?但此刻的他在悲愤中也失去了分析能力,只要妻子还活着,这一点点积蓄又算什么。
“我给你!我给你啊!”梁果带着乞求口吻,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了呐喊,“多少钱我都给你!求你了!千万别再对她……”
方雾瞪起双眼,脸庞骤然变得狰狞恐怖。
“可是你已经报警了!就算我拿到钱,能逃得掉吗?”
梁果一身冷汗,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无论凶手如何高明,调虎离山,至多避开警方片刻而已,根本无法逃过层层收拢的包围。既然他已经走投无路,那他会不会……
“是你害死了我儿子,还砍掉了他的手指,警方现在全城通缉你,我也没办法!”梁果第一次抬起了头,口气似无奈、似辩驳,更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懑。
“是你先报警的,不报警我也不会这样。”方雾扭曲着整张脸,声音随即转厉,“你的儿子,妻子,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厉声呵斥如炸雷一般,让刚燃起一丝愤怒的梁果哑口无言。他怔立在场,脸色煞白。
扑通——
梁果跪在了方雾跟前。
“是的,是的,都是我的错!我求你……”梁果将额头咚的一声,撞向了潮湿的地面,声泪俱下,磕起了头,“我求你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放了我妻子吧!求你了!”
“你承认犯错了吗?”
“是的……都是我的错!要我怎样都行!”
“怎样都行……什么条件都能满足我吗?”
“只要别再伤害她,什么我都答应!”
方雾眼中,跪伏着的梁果紧紧贴在地面上,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大人原谅。
这一幕,方雾等了好久。他凝神屏息,缓缓吐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要你死。”
车牌尾号为“9059”的轿车踪迹已被寻获。原来梁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朝着相反的城西方向驶去。经过市交管局调取沿途摄像及出具的踪绘图,该车辆的在驶入华新路后才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过陈沐洋清楚,他的目的地显然是华南政法大学。警方向校保卫处去电,校方已开始对校园内外进行排查。这时陈沐洋油门已踩到底,车辆也拉响了警报,同四组一行车在城市道路上奔驰,朝华大方向呼啸而去。
可能已来不及了……
在如此严密的部署下,方雾仍处心积虑地同梁果见面,显然不再打算继续隐藏,势必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每过去一分钟,梁果就多一分危险,所有人都在与时间赛跑。可不巧的是长福路出现了严重的堵塞,车辆只得匍匐前进。陈沐洋双手不停在方向盘上来回搓动,心急如焚,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而一旁手机的响声偏偏还在煽风点火。
他一把抓过手机,口气极不耐烦:“喂,我现在没空解释——”
“喂,陈哥,你可算接电话了!先听我说……”手机的另一头是那个年轻刑警,似乎十分着急,“找到了!梁钰晨和孙澜都被我们找到了!”
“真的?”陈沐洋将停滞不前的轿车挂回N挡,心被逼到了嗓子眼儿,“哪里找到的?孙澜怎么样?她……”
手机那头的刑警咽了一口唾沫,似乎酝酿着该如何讲述毛骨悚然的事实。
啪——
一把近一尺长的水果刀被丢在了梁果身前,触地刹那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它犹如一只狰狞的怪物,趴在地上瞪着梁果,似乎随时都会朝他扑去。
梁果试探着伸手碰了碰,最终还是颤抖着握住了它。犹豫半天,再次抬头望向方雾,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指令。
“只要我死……你能保证放过我妻子吗?”
方雾沉默着没有回答,兀自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黯淡。
“已经来不及了。唉,对不起,真对不起……”
方雾面部肌肉变得松弛,轻声喃喃自语。莫名的举动被梁果看在眼里,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什么……来不及?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梁果垂下了手中的水果刀,却又激动地不自觉攥紧,声音带着哭腔,“说话啊!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我死还不行吗?求你了!我死,我现在就死!”
“对不起。和你儿子一样……”方雾淡淡说道,每一字句却坠如千斤,压在了对面那人身上,“手法都一样,几乎没有痛苦,都是死后才进行肢解。弥留之际,她还喊着你和儿子的名字……”
啪——
梁果手中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他还是等到了这个结果。
妻子,儿子……都已经……
“你……骗我。你骗我……不会……”
梁果僵如枯木,喃喃自语,数小时内发生的事正层层击穿他的心理防线。儿子的不幸,数日来他早有预感,他早已逼着自己鼓起勇气去接受最坏的局面。作为父亲、丈夫,他不能绝望,他还肩负着保护妻子的责任。如今又突然失去妻子,他如何都不能相信。
梁果继续愣在原地,企图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可内心涌起的点滴片段却不受控制,慢慢扩散开来。一家三口曾经的画面逐渐蔓延,悲恸的情绪瞬间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恍惚中,他听到妻子与儿子正呼喊着自己:
——老公,今天还要加班吗?早点回来吧!我炒了好多菜,今晚有个综艺节目陪我一起看看吧。
——爸爸,作业都写完了,可以出去玩儿了吗?我都好久没有出去玩儿啦!
最终,瘫软在地的梁果痛不欲生。一个男人撕心裂肺,哭得像个孩子。悲恸的呼喊让整个楼道微微颤动。
方雾冷冷旁观着一切,神情不自然地扭曲,嘴角也轻轻抽搐。眼前的梁果竟与曾经的他如此相似。
曾经那个无助、绝望、悲愤的自己就在眼前。
一切都发生在这个阴暗的室内,这个破败的环境,这个被遗忘的空间。两个男人的处境虽判若云泥,人性却殊途同归。失去至亲至爱,人的痛苦是这般相似。
方雾内心深处不禁泛起了一丝悲悯,可他也分不清这样的情绪是可怜梁果,还是在怜悯自己。
一切都会结束。很快,你和我的痛苦,都会结束。梁钰晨,孙澜,现在轮到你,很快就能解脱。
“为什么!”梁果缓缓拾起目光,射向方雾,双眸猩红一片。这样的眼神方雾再熟悉不过,是自己曾在镜子前的样子,是极度渴望复仇的目光。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
梁果瞪大双眼,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地上那把水果刀死死攥在了手中。与此同时,方雾将右手揣进裤兜,将某样东西轻轻捏住。
看着眼前这头发出低吼,随时要扑向自己的野兽,方雾面部肌肉缓缓抽动,慢慢呈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这样的表情,只出现于猎人即将捕获猎物的瞬间。
“两人都平安无事!”
“太好了!”陈沐洋将身体重重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似乎这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他调整片刻,稍感不解,“早上梁钰晨的断指……活体检测不是已经……”
“不!我们全都错了!你可能无法相信,”年轻警员语气中透着对未知的恐惧,“断指压根儿就不是梁钰晨的!找到的梁钰晨,他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完好无损!断指还待进一步送检,DNA鉴定结果也没出来。当时那种情况……谁都没去质疑……但太奇怪了……你说这些断指又会是谁的呢?”
多出来的手指……会是谁的呢?不是梁钰晨的,更不会是梁果孙澜的。那么,多出来的手指……
一股奇怪的力量将陈沐洋的大脑紧紧包裹。朦胧中,仿佛有个声音叫住了一直拼命奔跑的他,并引导他转身回头,似乎苦苦探寻的真相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