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当我砍下你的头的时候……”

杰里科的话被一阵袭来的痉挛所打断,他的头扭到了一边,尖叫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恐怖地凸起着,颈骨开始发出咔咔声。他的全身又开始颤抖,使得床吱吱作响。

 

 

103


萨迦让冰冷的水漫过她的双手,肿胀的指关节阵阵酸痛,身上有三处小伤口。

一切都出了问题。

她失去控制,打了伯尼,而且杰里科得到了惩罚。

她从门里听到护卫把他拖进病房后注射了四安瓿的氯噻吨。他们以为他是袭击伯尼的那个人。

萨迦关掉水龙头,坐在床上,让手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肾上腺素的快速分泌使她昏昏欲睡,肌肉颤抖。

一位急诊医生被叫来治疗伯尼,她听见他疯狂地喋喋不休,直到最后病房的门被关上。

萨迦很沮丧,几乎要哭了出来。因为她无法控制她那该死的感情, 以至于把一切都毁了。为什么她不能躲开?她怎么可能让自己被激怒到和他打斗?

她颤抖着,紧咬着下巴。杰里科 · 沃尔特很可能会因为他受到惩罚而报复自己。

安全门咔嗒咔嗒响了几声,能听到走廊里的快速脚步声,但是没有人来到她的病房。

沉默如迷。

萨迦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呼叫声开始穿过墙壁回荡,她的心跳开始快速跳动。突然,杰里科 · 沃尔特发出一声号叫,那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尖叫。她觉得自己听到了他用裸露的脚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有点儿像用拳头打拳击袋。

萨迦盯着门,心想他们是不是对他的脑子使用了电击治疗。

杰里科还在尖叫,他的声音颤抖着,然后她听到一记沉闷的声音。一切又陷入了沉默。

她现在只能听到墙上水管发出的轻微咔咔声。萨迦站起来,透过门上厚厚的玻璃窗向外凝视。年轻的医生刚刚走过来,他停下来看着她, 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坐回到床上,直到天花板上的灯熄灭。

在安全科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她没有哭,而是在头脑中梳理了任务,思考长期潜伏的规则以及整个行动的目的。

菲莉西亚 · 科勒 · 弗罗斯特独自一人待在锁着的房间里,她可能会饿死,很可能患有军团病。

时间不多了。

萨迦知道乔纳正在寻找这个女孩,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从杰里科 · 沃尔特这里得到任何信息,而且她觉得在这里获得突破的机会并不高。

萨迦必须坚持下去,她必须试着再忍受一段时间。当光线熄灭时, 她闭上眼睛,感到身体传来的刺痛。

她心想着她抛弃自己原本的生活来到这里时,其实生活早已率先抛弃了她。斯蒂芬走了,她不再有家人。

 

 

104


乔纳 · 林纳在国家犯罪总部的一个大型办公室里,这里同时也是调查小组的基地之一。墙壁上挂着地图、照片和线索的信息,在利尔 - 詹姆斯根森林的大型地图上,各种发现点被清晰地标了出来。

乔纳用一支黄色的钢笔沿着铁路线划过,从港口穿过森林,然后指向了大家。

“杰里科 · 沃尔特过去的工作之一就是修理机车变速箱。”他说,“可能被害者被埋在利尔 - 詹姆斯根森林是因为这条铁路线。”

“就像安米尔 · 拉米雷斯。”班尼 · 鲁宾说道,然后无缘无故地露出了笑容。

“那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审问杰里科 · 沃尔特呢?”彼特 · 纳斯兰德大声地质疑。

“这行不通。”乔纳耐心地说。

“彼特,我想你已经看过精神病报告了吧?”玛格达琳娜 · 罗南德说,“难道拷问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吗?”

“瑞典有一万八千公里的铁路线。”他打断道,“我们不妨挖一下。”乔纳禁不住想彼特 · 纳斯兰德说得有道理。杰里科 · 沃尔特是唯一能及时把他们带到菲莉西亚面前的人。他们正在检查从前调查中得到的每一条线索,以及所有的小道消息,但是仍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萨迦 · 鲍尔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昨天她打了一个病人,杰里科 · 沃尔特受到了惩罚。乔纳认为这不一定是件坏事,甚至可以帮助他们团结起来。外面天渐渐黑了,当乔纳下车匆匆赶到医院时,零零散散飘零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从接待处发现艾玛 · 古德温正在急诊室加班。他一走进去就认出了她。一个诊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一个嘴唇裂开的女人静静坐着,下巴上的伤口咕噜咕噜冒着血。艾玛 · 古德温正在和她说话。

空气里有一股湿羊毛的味道,地板上沾满了泥泞。一个建筑工人坐在一条长凳上,一只脚放在一个塑料袋里。

乔纳等待着,直到艾玛 · 古德温从房间里出来,然后陪她沿着走廊走到另一个治疗室。

“这是最近几个月来她第三次来这里。”艾玛说。

“你应该把她带到一个妇女庇护所。”乔纳说。

“我已经这么做过了,但这有什么用呢?”

“这会有帮助。”乔纳坚持说。

“那么,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呢?”她问道,停在了门外。

“我需要知道军团病情的进展……”

“他会好起来的。”她打断她,打开了门。

“是的,但是如果他没有得到治疗该怎么办?”乔纳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他的灰色眼睛问道。

“我们正在找他的妹妹。”乔纳说,“她很可能像米凯尔一样被感染了……”

“在那种情况下,情况会很糟糕。”艾玛说。

“有多糟糕?”

“如果没有治疗……显然,这还得取决于她的身体状况,但她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发高烧了。”

“然后呢?”

“她会开始咳嗽,呼吸困难……当然,这没办法描述得非常准确,但到周末,我觉得她会有脑损伤的危险……呃……你知道军团病是致命的。”

 

 

105


第二天早上,萨迦对于昨日休息室内所发生的事情更加担心了,她没有一丁点儿胃口,坐在床上一直等到午饭时间。

如果失败了,她是不会饶了自己的。

她不仅没有和杰里科建立起信任,反而引起了冲突。她打了另一个病人,而他却受到了惩罚。

他现在一定恨她,一定会报复他所遭受的一切。她并不是特别害怕,因为病房里有着很多看守。

但她必须非常小心,需要为任何会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不能露出任何恐惧的神情。

当门锁发出开门的响声后,她站起来走进了休息室,不让任何其他的想法进入她的脑袋。电视已经打开,屏幕里有三人坐在舒适的工作室里谈论着冬天的花园。

她是第一个走进休息室的人,径直走到跑步机上开始运动。

她的双腿感觉十分笨拙,指尖也很麻木,每走一步她的手掌都会碰到人造棕榈树的叶子。

伯尼在房间里大声喊叫,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有人把地板上的血清理干净了。

突然,杰里科的门开了,门口有一个影子。萨迦强迫自己不要看他,他跨着大步穿过地板,径直走向跑步机。

萨迦停止了机器,走了下来,站到一边让他上去。她发现他的嘴唇上有黑痂,脸色苍白,他步履沉重地爬上了机器,然后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为我所做的受到了惩罚。”她说。

“你是那么认为的?”他开口,但眼睛并没有向她看去。

当他启动机器时,她看到他的手在颤抖。机器发出了嗖嗖的摩擦声,他每走一步,整个机器都会颤动。她能感觉到地上的震动,粘着麦克风的棕榈树移动着,一点点靠近着跑步机。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他瞥了她一眼问道。

“因为我不想。”她诚实地回答。

她看着他苍白的眼睛,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血液的流动,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正与杰里科 · 沃尔特在直接接触。

“看着你这样做很有意思。”他平静地说。她能感觉到他用天真的好奇心看着她,也许她应该去坐在沙发上,但她决定再站一段时间。“你能在这里,这意味着你已经杀过人了。”他说。

“是的,我杀了人。”她停顿后回答。他点点头:“这是难免的。”

“我不想谈这件事。”萨迦喃喃自语。

“杀人没什么好坏。”杰里科平静地说,“但最初几次的感觉会很奇怪……你会觉得自己变得喜欢吃你认为不好吃的东西。”

萨迦突然记起了她第一次杀死人的时间,他的血喷射在一棵桦树的树干上。尽管没有必要,她还是开了第二枪,看着子弹落在了第一枪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她低声说,“就像昨天一样。”

“是的,但我不是因为你才得到那些惩罚的。”

杰里科停下机器,站在那儿看着她。

“我一直在等着……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得不那么说。”他解释道,“看着门没有办法关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可以听到你的尖叫声穿过墙壁。”萨迦平静地说。

“是的,那些尖叫声。”他忧郁地回答,“那是因为我们的新医生给我用了过量氯噻吨的结果……这是大自然对疼痛的反应……有些东西受伤了,身体就会尖叫,尽管没有任何意义……在这种情况下,它实际上就像是一种放纵……因为我知道门会再次关闭……”

“你一直在说的是什么门?”

“我不相信他们会让我去见律师,所以门是关着的……但可能还有其他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透着一种奇异的苍白感,仿佛是一种金属。

“你认为我能帮助你。”她低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要为我所做的事承担责任。”

“我不能让医生害怕你。”他解释说。

“为什么?”

“任何在这里的人都是暴力的。”杰里科说,“工作人员知道你是危险的,在你的医学诊断和法医精神病医生的报告中都写着……但这不是任何人看到你时所想到的。”

“我没那么危险。”

即使她没有说过任何令她后悔的话,她只说了实话,而且没有透露任何东西,但她感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做了什么?”他问道。

“什么都没做。”她简短地回答。

“他们说你做了什么……在法庭上。”

“什么也没有。”

他眼中闪烁过一丝微笑:“你真是个迷人的家伙……”

 

 

106


在公寓里,雅典娜 · 普罗马克的成员偷偷地监听着休息室里的谈话。乔纳站在音响的旁边,再次听着杰里科的声音,研究着他选择的词语、措辞、呼吸、声音的细微差别。

科琳 · 梅尔罗斯坐在桌子旁,把对话记录在笔记本电脑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大屏幕上看到所有说话的内容。她的长指甲敲击着键盘发出咔嗒声,让人的心身感到舒缓。

内森 · 波洛克的银色马尾辫挂在西服的背面,约翰 · 乔森在自己的电脑上监听音频质量,他边听边做着笔记。

休息室的谈话在进行,小组全员一言不发。阳光透过阳台倾泻而入,映出了外面盖着雪的屋顶。

他们听到杰里科 · 沃尔特说萨迦是一个迷人的家伙,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沉默了几秒钟后,内森仰靠在椅子上,拍了拍手。科琳则只是摇头。

“萨迦真聪明。”波洛克喃喃自语。

“即使我们没有发现任何能更接近菲莉西亚的信息。”乔纳转过身来面对其他人说,“但联系已经建立了起来,这是非常好的进展……我觉得她让他感到了好奇。”

“我得承认,当她让另一个病人激怒时,我有点儿担心。”科琳说道,然后往杯子里挤了些青柠檬,递给了波洛克。

“但是杰里科故意承担了惩罚。”乔纳慢慢地说。

“是的,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一定是在昨天听到了她告诉看守她想见律师。”波洛克说,“这就是为什么杰里科不能让医生对她感到害怕的理由,因为那样她就不会被允许去见律师……”

“他是新来的。”乔纳打断他的话,“杰里科说医生是新来的。”

“那又怎样?”约翰 · 乔森开口问道。

“当我和高级主治医生布洛林交谈时……那是星期一,他说安全科没有任何变化。”

“是的。”波洛克应和。

“这可能并没什么。”乔纳说,“但是为什么布洛林没有告诉我他们换了主治医生?”

 

 

107


乔纳 · 林纳正沿着 E4 高速公路向北行驶,一首马克斯 · 布鲁赫柔和的小提琴奏鸣曲正在电台播出,汽车疾驰的影子和雪花融合在了音乐中。当他经过诺维肯时,科琳 · 梅尔罗斯打来了电话。

她用快速的语调告诉他在过去的两年里,洛文斯特伦斯卡医院增加的所有医生中,只有一位是精神病学领域的专家。

“他的名字叫安德斯 · 罗恩,刚刚得到行医资格不久,他在韦克舍的一家精神病院曾有个临时职位。”

“安德斯 · 罗恩。”乔纳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他与佩特拉 · 罗恩结婚,妻子在委员会做娱乐管理工作……他们有一个女儿,患有轻度自闭症。我不确定这些资料是否有用,但你还是知道一下为好。”她笑着说。

“谢谢,科琳。”乔纳从高速公路的乌普兰斯韦斯比出口驶出。他开车经过一家名叫索哈根的连锁餐馆,他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曾带他去那里吃过午饭。

通往乌普兰斯的路在黑橡树林的一旁,可以觉察到树木覆盖的雪逐渐向湖面的方向倾斜。

乔纳把车停在医院主入口的外面,然后走了进去,向左拐,匆匆经过无人的接待台,向普通精神病科走去。

乔纳没有去找秘书,直接走向高级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他打开门走了进去,罗兰 · 布洛林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摘下了他的眼镜。乔纳微微低下了头,但仍然把顶灯碰得摇晃起来。他抽出警察身份证,拿在布洛林面前一两秒分钟,然后开始像以前一样问同样的问题。

“病人怎么样了?”

“恐怕我现在很忙,但是……”

“杰里科 · 沃尔特最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乔纳用刺耳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布洛林说着转向他的电脑。

“你们改了安全程序?”

那个矮胖的医生从鼻子里叹了口气,疲倦地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他还在继续被进行肌内注射利培酮吗?”乔纳问。

“是的。”布洛林叹息道。

“安全科的人员配置没有改变吗?”

“是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安全科的员工没有变化?”乔纳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布洛林露出了微笑,但里面带着一丝犹豫。

“有一个叫安德斯 · 罗恩的新医生在安全科工作吗?”乔纳用一种强硬且沙哑的声音问道。

“这个,是的……”

“那你为什么说员工没有变化?”

医生疲倦的眼睛下面出现了轻微的红晕。

“他只是个临时员工。”布洛林慢慢地解释道,“你肯定明白我们有时会引进临时工,对吗?”

“他现在代替谁的位置?”

“苏珊娜 · 哈贾姆,她请假了。”

“她走了多久了?”

布洛林深呼吸后回答:“三个月。”

“她为什么请假?”

“我不知道……员工不必给出请假的原因。”

“安德斯 · 罗恩今天工作吗?”

布洛林看了看表,冷冷地说:“今天他恐怕已经下班了。”

乔纳离开房间,掏出了手机,当他和秘书擦身而过时,安雅 · 拉尔森接起了电话。

“我需要安德斯和苏珊娜 · 哈贾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简短地说。

 

 

108


乔纳刚从医院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安雅就打来了电话。

“乌普兰斯韦斯比的巴德斯瓦根街 3 号。”她告诉他,“这就是安德斯 · 罗恩的住址。”

“我会去找的。”他说着踩下了油门,一路向南走。

“你愿意为我而皈依吗?”

“什么意思?”

“当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碰巧是天主教徒,或者……”

“但你都不是。”

“是的,你说得对……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我们可以举行一个合适的夏季婚礼。”

乔纳笑着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成熟到可以进行这步。”

“我也没有,但我有一种感觉,我可能会和你……”安雅在电话里轻声耳语。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换了口气,冷冷地说她要去看看苏珊娜 · 哈贾姆。乔纳回到 E4 号公路上乌普兰斯韦斯比的路口,在安雅再次打电话时,他刚刚转入巴德斯瓦根街寻找安德斯 · 罗恩的家。

“这有点儿奇怪。”她严肃地说,“苏珊娜 · 哈贾姆的手机关机了,她丈夫也是,而且她丈夫过去三个月都没有到保险公司工作,他们的两个孩子也没有上学。说是两个女儿都生病了,有医生的请假条,社工服务中心还曾联系过学校……”

“他们住在哪里?”

“比斯科普尼尔街 23 号,在思达科特,位于去孔森恩的途中。”乔纳在路边停了车,让后面的卡车驶过,雪从后侧袭来。

“派一个巡逻队到那个地址。”乔纳说着把车掉了头。

前侧右轮驶上了路边的石头,汽车的悬架摇晃着,汽车仪表盘上的储物箱“啪”的一声打开。

他试着不做过多考虑,但车的速度在不断加快。他忽略了红绿灯, 穿过交叉路口,绕过了环形交叉口。当车子驶上高速公路时,时速已达一百六十公里。

 

 

109


267 号公路被雪覆盖着,汽车的尾气搅起了一团白色的雾气。乔纳超过了一辆旧款的沃尔沃,沃尔沃的轮胎在车行道之间的雪地上缓缓向前滚动。他把大灯开到最亮,荒芜的道路瞬间变成了一个有着黑色屋顶和白色地面的隧道。他驾车穿过一片田野,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雪呈现出了一种泛蓝的色调。道路穿过茂密的森林,直到思达科特的灯光在他的前方闪烁,风景沿着莫拉伦湖慢慢展开。

精神科医生的家人发生了什么?

乔纳刹车后右转,开进一个小住宅区,屋前的草坪上有着兔子窝和被雪覆盖的果树。

天气变得越来越糟,从湖的方向吹来斜斜的厚雪。

比斯科普尼尔街 23 号是位于住宅区最后的房子之一,再过去就只有森林和崎岖不平的土地。

苏珊娜 · 哈贾姆的家是一幢白色的大别墅,窗户上有淡蓝色的百叶窗和一个红瓦屋顶。

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灯光,车道上全是厚厚的积雪。

乔纳刚刚把车停在房子外面,还没拉起手刹,警察的巡逻车就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乔纳从车里出来,从后座抓起外套和围巾,一边整理外套,一边走向身着制服的同事。

“乔纳 · 林纳,国家刑事调查局。”他说着伸出他的手。

“爱略特 · 伦斯坦。”

爱略特剃着一个光头,下巴上有一条笔直的胡须,他还有着一双忧郁的棕色眼睛。

另一位军官紧紧地握了握手,自我介绍为玛丽 · 弗兰岑。她有一张欢快且满是雀斑的脸,金色的眉毛,头后高高地竖着一条马尾辫。

“很高兴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你。”她笑着说。

“你们能来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乔纳说。

“因为我得赶回家去给埃尔莎做头发。”她轻快地说,“她希望明天顶着一头鬈发去学前班。”

“那么我们最好快点儿。”乔纳说着朝房子走去。

“我是开玩笑的,不用那么急……我有鬈发钳以备不时之需。”

“玛丽带她的女儿已经五年了。”爱略特解释说,“她从来没有请过病假,或者早退。”

“考虑到你是摩羯座,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可爱了。”她的声音中蕴含着真正的温暖。

房子后面的森林挡住了从湖上吹来的风,而雪则在树梢上翻滚着落在了住宅区的地面上。马路上大多数房子的窗户都有灯光,但 23 号的窗户却一片漆黑。

“这可能会有合理的解释。”乔纳告诉两位警官,“但是不可能在过去两个月中父母都没有工作,孩子们也因病没有上学。”

面向道路的低矮篱笆被雪覆盖,电表旁的绿色塑料邮箱里挤满了信件和广告。

“社工参与了吗?”玛丽严肃地问。

“他们已经来过了,但是一直没人在家。”乔纳回答,“我们试着敲敲门吧,然后我们可能得问问邻居。”

“我们是怀疑有犯罪事件吗?”爱略特望着行车道上的积雪问道。 乔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塞缪尔 · 孟德尔。他全家都消失了,睡魔接走了他们,正如杰里科预言的那样。不过这次不一样,苏珊娜 · 哈贾姆报告孩子们生病了,她自己还签了病假条并送到了学校。

 

 

110


两名警官平静地跟着乔纳来到房子跟前,雪在他们的靴子下面嘎嘎作响。

看起来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人来过了。

一圈浇花的软管堆在沙坑旁边的雪中,他们走上阶梯来到门廊前按响了门铃,等一会儿,又按了一次门铃。

他们听着是否有任何声音从房子里传来。嘴中喷出的热气袅袅升起,门廊的木板在他们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乔纳又按响了一次门铃。

他无法抹去心中不祥的预感,但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没必要让身边的两位同事也担心。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爱略特轻声问道。

乔纳弯下腰,把脑袋凑向了狭窄的大厅窗户。他能看到棕色的石头地砖和条纹壁纸,悬挂在壁灯上的玻璃棱镜显得毫无生气。他重新看了下地面,灰尘积得厚厚的。他觉得屋内的空气似乎是静止的,但却又看到一团灰尘滚到梳妆台下面。乔纳斜靠在玻璃边,把手伸向窗格,这时,他看见了大厅里有一个人影。

有人正举起手站着。

乔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大厅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是肾上腺素已经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看见了门边上放着伞,门内侧挂着的安全链,地上有红色的大厅地毯。

没有任何鞋子或户外服装的迹象。乔纳敲了敲窗户,什么也没发生。灯的棱镜一动不动地挂着,屋里的一切仿佛陷入了没有时间的维度。

“好吧,我们去找边上的邻居聊聊吧。”他说。

他没有回到马路上,而是绕着房子周围走了一圈。他的同事们站在车道上,好奇地看着他。

乔纳看到一个被雪覆盖的蹦床,停了下来,有几处动物的足迹穿过了花园。隔壁房子的窗户发出的光像一张金色的薄片在雪地上伸展开来。

一切都寂静无声。

在花园的尽头连接着森林,松果和针叶落在树下稀薄的雪上。

“我们不是要和邻居谈谈吗?”爱略特困惑地问道。

“我来了。”乔纳平静地回答。

“什么?”

“他说什么?”

“等等……”

乔纳在雪地上用力踩了踩,感觉到脚底和脚踝开始变凉。花园的喂鸟器在黑暗的厨房窗户外面晃荡着。

他在房子的拐角处转来转去,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雪被房子的墙阻挡了飘落的轨迹。

闪闪发光的冰柱悬挂在离森林最近的窗户下面的窗台上。但是为什么只有那个窗户?他问自己。

当他走近时,他看到邻居们的室外灯反射的光线。有四个长长的冰柱和一些较小的冰柱。

他几乎凑到了窗前,他注意到雪在此处有些下沉,这意味着不时有温暖的空气从紧靠着地面的排气口出来。

这就是那个地方有冰柱的原因。

乔纳俯身倾听,能听到的只是风在树梢缓缓移动的声音。

隔壁房子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两个孩子怒气冲冲地互相喊叫,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随后一切又陷入了安静。

一声微弱的刮擦声使乔纳又向排气口弯下腰来。他屏住呼吸,感觉听到了一句轻微的话语,就像一条在耳旁传达的命令。

他本能地退了回去,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然后转过身来,看到另外两个警察站在车道上。黑色的树和雪晶在空中闪闪发光,他突然意识到刚才他看到的东西。

当他透过狭窄的大厅窗户,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时,他过于惊讶,以至于错过了最重要的细节。

门的安全链挂着,这意味着肯定有人在房子里面。

乔纳穿过深雪,回到屋前。松散的雪花在他的腿上飞扬,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撬锁工具,走上门廊。

“里面有人。”他轻声说。

他的同事们只是惊讶地看着他。他拿起撬锁工具,小心地打开门, 然后用力推开安全链。

乔纳示意他们跟在身后。

“警察!”他一边大声喊一边走进屋中,“我们进来了!”

 

 

111


三名警官走进大厅,旧垃圾的熏天臭气立刻扑面而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冷得像外面一样。

“有人在家吗?”乔纳喊道。

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隔壁房子的声音传不到屋内。乔纳伸手去打开灯,但灯并没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