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得到海关的命令,我不能打开……”

“我是国家刑事调查局的。”乔纳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他难以集中注意力,而且当他试图解释自己来自国家刑事调查局时,他意识到这听起来有多么不连贯。

“我连钥匙都没有。”司机亲切地看着他,“我只有一把螺栓切割器。”

“快点儿。”乔纳说道,然后疲倦地咳嗽。

司机绕过卡车,爬上车,向驾驶室走去,然后探身到乘客座位后面。当他拿出一把长柄螺栓切割器时,一把伞滚到了地上。

乔纳砰砰砰敲着集装箱,喊着迪莎的名字。

司机跑回来,他的脸颊变红,双手握着螺栓切割器的手柄。锁嘎吱嘎吱地碎了。

集装箱的门在吱吱作响的铰链上摆动,里面装满了木托盘,整整齐齐地塞满了整个集装箱。

乔纳没有对卡车司机说一句话,而是拿着他的切割器往前走。他冻得浑身发抖,双手疼得厉害。

“你得去医院。”那人在后面叫他。

 

 

167


乔纳尽可能快地向铁路线走去。沉重的切割器随着他手臂的晃动一下一下地打击着覆雪的路面。仓库里的货物列车刚开始移动,车轮向前滚动时发出了尖叫声。乔纳试着跑起来,但是他的心脏跳动得很慢,胸部感觉像是在燃烧。他爬上积雪覆盖的铁路路堤,滑倒在地上,膝盖撞在了碎石上,切割器也掉在了地上。他踉踉跄跄又站起来,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他摇摇晃晃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正经历着一种可怕的混乱感,冰冻已经侵蚀到了他的体内。

他的思维变得奇异、零散且缓慢,他所知道的是他必须让火车停下来。

这辆重型列车开始加速行驶,车轮和轨道之间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乔纳站在轨道的中央,抬起眼睛看着列车的灯光,举起手来打算阻止它。火车鸣响了汽笛,他可以辨认出里面司机的轮廓。轨道在他的脚下震动,乔纳拔出手枪,向列车的挡风玻璃开了枪。

玻璃碎片飞到了列车顶上,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子弹的回声在堆叠的集装箱之间迅速而剧烈地回响。司机的脸完全没有表情,乔纳又举起手枪瞄准他。火车开始刹车,发出雷鸣般的声音,终于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发出着咝咝声。

乔纳从轨道上走下时险些跌倒,他拿起切割器,转向火车司机。

“打开红色的集装箱。”他说。

“我没有权利……”

“按我说的做!”乔纳大声喊道,把切割器扔在地上。司机爬了下来,拿起切割器。乔纳和他一起走上火车,指着第一个红色的集装箱。司机一言不发地爬上锈迹斑斑的褐色联轴器,撬开了锁。门开了,集装箱里装满了电视机。

“下一个。”他低声说。

乔纳向前走,手枪从手中跌落,他从雪地上又捡起来,继续向火车后部走去。他们经过了八个集装箱,然后到达下一个红色的集装箱,上面写着“汉堡特区”。

他用切割器敲击它,金属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在港口周围凄凉地回响。乔纳蹒跚前行,用切割器使劲拧开了锁,巨大的金属门摇晃着打开。迪莎躺在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里。她面色苍白,睁大了眼睛,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她丢了一只靴子,头发硬硬地冻在头上。 迪莎的嘴巴冻结成了一种混合了恐惧和抽泣的状态。

她细长的脖子右侧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喉咙和脖子下面的血已经被一层冰覆盖。

乔纳轻轻地把她从集装箱上抬下来,走离了火车几步。

“我知道你还活着。”他跪下把她抱在怀里。

他的手上流下一些血,但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结束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要这样。”乔纳低声地对着她的脸颊说,“不要是你……”

随着雪的下落,他慢慢地摇晃着她,没有注意到有汽车停下来,也不知道萨迦 · 鲍尔向他跑来。她赤脚,只穿着裤子和 T 恤。

“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她边跑边说,“天哪,你怎么了?你需要帮助……”

萨迦对着无线电扯着喉咙大喊,仿佛这一切都是在梦中。乔纳听到她强迫火车司机脱下他的夹克,然后把它披在他的肩膀上。她蹲在他身后,抱着他,警车和救护车塞满了港口。

当黄色救护直升机着陆时,周围一大圈的雪都被吹散了。声音震耳欲聋,火车司机向后退去,坐在那里的乔纳抱着死去的女人。

当医护人员跳出来跑到跟前时,直升机的旋翼还在转动,他们身上的衣服因为掀起的风而哗哗拍动着。

直升机的气流把垃圾吹向高高的栅栏,感觉好像所有的氧气都被吹走了。当医护人员强迫他放开迪莎的尸体时,乔纳失去了知觉。他的眼睛睁不开,双手冻得发白,不连贯地喃喃自语,反抗着他们让他躺下的要求。

当萨迦看着他被担架抬到直升机上时,终于哭了起来。她意识到现在很紧迫。

旋翼的噪声随着直升机从地面上升起,在风中摇曳。 旋翼的角度移动,直升机倾斜向前,消失在城市上空。

当他们把他的衣服剪开时,乔纳已经陷入一种死一般的麻木状态。他的眼睛仍然睁开,但是瞳孔已经扩大,并且固定了下来,不再对光做出反应,也无法检测到任何脉搏或呼吸征象。

当他们降落在卡洛林斯卡医院 P8 大楼的直升机坪上时,乔纳 · 林纳的体温已经下降到不足 32 摄氏度。

 

 

168


警方迅速赶到弗利哈能港口的现场,几分钟后他们就发出对一辆银灰色雪铁龙的警报。杰里科 · 沃尔特的车在迪莎的车到达前十五分钟驶入港口,一路被几个不同的监控摄像机拍了下来。在乔纳 · 林纳到达那里的七分钟后,同样的摄像机记录了他的车离开了该区域。

斯德哥尔摩的每辆警车都参与了搜寻,还有两架直升机也参与了搜寻。这是一次大规模的部署,在警报响起十五分钟后,警方在中央大桥上看到了这辆车,然后它就消失在索德莱登的隧道中。

警车拉着警笛闪着灯追了过去,在出口处设置了路障,这时巨大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从隧道入口喷出。

直升机悬停在上方,飞行员设法避开了爆炸冲击波。灰尘和碎片散落在马路和铁轨上。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萨迦 · 鲍尔坐在一张诊疗沙发上,医生正在缝合她的伤口。

“我必须要走。”她凝视着墙上沾着尘土的平板电视说。 当重大交通事故发生时,医生刚刚开始包扎她的左手腕。

一位声音阴沉的记者解释说,警方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追捕发生了相撞,并导致索德莱登隧道内发生了致命事故。

“事故发生在今天凌晨两点半。”记者说,“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其他车辆被卷入其中,警方已做出保证,道路将在上午高峰时间之前重新开放,但拒绝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

屏幕上显示出一股浓烟从隧道入口处以惊人的速度滚滚而出。尘云笼罩了整个希尔顿大酒店,然后慢慢地在斯德哥尔摩的上空散开。

萨迦在确认杰里科 · 沃尔特已经死了之前拒绝去医院,两位同乔纳一同来自国家刑事调查局的同事告诉她,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的法医专家陪同消防人员一同进入隧道。猛烈的爆炸把杰里科 · 沃尔特的胳膊和头从他的身体上撕了下来。

在屏幕上,一位政治家坐在演播室和一位女主持人对坐着。他们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睡意,讨论着警察追踪犯人时的安全问题。

“我必须得去。”萨迦说着站了起来。

“你腿上的伤口需要……”

“别麻烦了。”她说着离开了房间。

 

 

169


乔纳在医院醒来,感觉很冷,手臂上一种温热液体正在慢慢注入他的身体,带来一种瘙痒。一名男护士站在床边,他睁开眼皮朝他微笑。

“你感觉怎么样?”护士前倾着身子问道。乔纳试着读出他名牌上的名字,但是没能看清楚。

“我快要冻僵了。”他说。

“在两个小时内,你的体温应该会恢复正常,我给你拿一些热果汁……”

乔纳试图坐起来喝果汁,但突然感到膀胱一阵疼痛。他把毯子掀开,看到两根粗针扎进他的腹部。

“这是什么?”他虚弱地问。

“腹腔灌洗。”护士说,“我们正在从内部变暖你的身体……你现在肚子里有两升温热的液体。”

乔纳闭上眼睛试着回忆。红色的集装箱,冰冷的泥泞,以及他从船上直接跳进令人难以置信的冷水中的冲击。

“迪莎。”乔纳低声说,感觉鸡皮疙瘩在他的手臂上突起。他仰靠在枕头上,抬头看着上面的暖气。除了寒冷,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走进来,她盘着头,穿着一件紧身丝质毛衣。是丹妮娜 · 理查德,他以前见过她很多次。

“乔纳 · 林纳。”她用沉重的声音说,“我很抱歉……”

“丹妮娜。”乔纳用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差一点儿就要冻死了,当你被带进来的时候,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坐到了床边上。

“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她慢慢地说,“从外面看你没受什么伤……我们正在给你的内脏做检查。”

“迪莎在哪里?我必须去……”

他的声音失去了控制,他的思维,他的大脑,他不能正确地把这些词拼在一起,他所有的记忆就像在黑水中破碎的冰块。

医生垂下了目光,摇摇头,她脖子上戴着一条镶着小钻石的项链。

“我很抱歉。”丹妮娜慢慢地重复着。

当她开始谈论迪莎的时候,脸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乔纳看着她手上的静脉,看到她的脉搏在跳动,她的肋骨在她的绿色毛衣下起起伏伏。他试着理解她说的话,闭上眼睛,突然间一切发生的事情都进入了他的意识。迪莎苍白的脸,脖子上的伤口,她那可怕的嘴巴,她只穿着尼龙裤袜,还有她赤裸的脚。

“让我静一静。”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170


乔纳 · 林纳静静地躺在床上,感觉到葡萄糖流过他的静脉,床头可以看到吹来的腾腾暖气,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暖和。

寒潮正从他的身体里滚动,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视线就会熄灭一次,一切都会变黑,变成耀眼的黑暗。

有一种冲动想让他取出自己的枪,把枪管塞进嘴里,结束一切。杰里科 · 沃尔特逃走了。

乔纳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女儿或妻子了,她们从他身上被夺走了, 就像迪莎在他的手中被硬生生撕走一般。杰里科的孪生兄弟看出了破绽, 他知道卢米还活着。乔纳知道杰里科意识到这一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乔纳试图坐起来,但没有力气。

他无法逃脱自己在每一秒钟都越来越深地陷入冰窟的感觉。他无法停止身体上感觉到的寒冷。

突然门开了,萨迦 · 鲍尔走了进来,她穿着黑色夹克和深色牛仔裤。

“杰里科 · 沃尔特死了。”她说,“结束了,我们在索德莱登的隧道里找到了他。”

她站在床脚,看着乔纳 · 林纳,他又闭上了眼睛。她感到心脏快要停止了,他看上去病得很厉害,脸色如白纸一般,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我现在要去看瑞德 · 弗罗斯特。”萨迦继续说,“他需要知道菲莉西亚还活着,医生说她会挺过去的,你救了她的命。”

他听见她说的话,把脸转向一边,闭上眼睛忍住眼泪,突然他明白了杰里科的模式。

杰里科正在结束自己血腥的复仇循环。

乔纳重复着自己的想法,他用舌头舔了下嘴唇,深呼吸,然后平静地说:“杰里科正在去找瑞德的路上。”

“杰里科 · 沃尔特已经死了。”萨迦重复说,“现在已经结束……”

“杰里科又要去把米凯尔带走了……他不知道菲莉西亚已经获得自由……他不应该知道……”

“我正要出去找瑞德,告诉他你救了他的女儿。”她又说。

“杰里科只是把米凯尔借出来而已,他要把他再带回去。”

“你在说什么?”

乔纳看着她,灰眼睛里的冰冷使她颤抖。

“受害者不是被关起来就是已经葬身坟墓。”他说,“受害者都是被遗弃的人,等待的人……直到他们再也忍受不了。”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得走了……”

“确保你带了武器。”他说。

“我只是去告诉瑞德……”

“照我说的去做。”他打断道。

 

 

171


在萨迦到达庄园时离清晨还有一段时间,这座古老的房子坐落在寒冷和黑暗的黎明深处。一楼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一盏亮着的灯。

萨迦从车里出来,穿过车道。雪静静地躺着,从黑暗延伸到远古的田野之中。

没有星星在夜空中闪烁。

唯一的声音来自附近一片开阔的水域。

她走近房子,看见一个人背着窗户坐在厨房的桌子旁。他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本书,他慢慢地举起一个白色杯子喝着什么。

萨迦走上了积雪覆盖的砾石,走了几级石阶来到大门口,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坐在厨房里的那个人起来打开了门。

是瑞德 · 弗罗斯特。

他穿着条纹睡裤和白色 T 恤,两颊留着白色的碎胡茬儿,脸上的表情又疲惫又脆弱。

“你好,我叫萨迦 · 鲍尔,我在安全局工作。”

“进来吧。”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说。

她走了几步进到昏暗的大厅,宽阔的楼梯通向楼上。瑞德向后移动,他的下巴开始颤抖,他一只手捂着嘴。

“不,不会是菲莉西亚,不会是……”

“我们找到她了。”萨迦立即说,“她还活着,她应该会没事……”

“我……我必须……”

“她病得很重。”萨迦解释说,“你的女儿得了晚期军团病,但她会挺过去的。”

“她会没事的。”瑞德低声说,“我得走了,我得去见她。”

“她会在早上七点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传染病病房。”

他泪流满面地看着她。

“这样我还有时间穿衣服,然后叫醒米凯尔……”

萨迦跟着他穿过房间来到厨房,这就是几分钟前她透过窗户看见的地方。天花板上的灯在咖啡桌上洒上了一层宜人的光,咖啡杯端坐在上面。

收音机开着,演奏着轻柔的钢琴音乐。

她说:“我们一直给你打电话,但是你的手机……”

“那是我的错。”瑞德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我不得不在晚上关掉电话,我不知道会有那么多疯狂的人不停地打电话来告诉我……”

“我明白。”

“菲莉西亚还活着?”瑞德又用试探性的语调问。

“是的。”萨迦说。

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她。他开口欲言,但只是摇摇头笑了。他从黑火炉上拿起一大杯咖啡,倒了一杯给萨迦。

“要加热牛奶吗?”

“不,谢谢。”她说着拿起杯子。

“我要去叫醒米凯尔……”

他开始朝大厅走去,但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我需要知道……你抓到睡魔了吗?”他问道,“米凯尔称他为……”

“他和杰里科都死了。”萨迦说,“他们是孪生兄弟。”

“双胞胎兄弟?”

“是的,他们是同伙……”

突然天花板上的灯光熄灭了,收音机里的音乐安静了下来。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断电了。”瑞德咕哝着试了几次开关,“我的碗橱里有蜡烛。”

“菲莉西亚被关在一个旧的防空洞里。”萨迦解释说。

过了一会儿,外面雪的光芒开始穿透厨房的黑暗,萨迦可以看到瑞德摸索着走向一个大碗柜。

“避难所在哪里?”他问道。

当瑞德在抽屉里搜寻时,萨迦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在罗勃诺的旧采石场。”她回答。 萨迦看到他停下来,后退一步转身。

“那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他慢慢地说,“我还记得那对双胞胎。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一定是杰里科 · 沃尔特和他的兄弟……我小时候还和他们玩过几个星期……但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沉默不语,站在那里,凝视着黑暗。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答案。”她说道。瑞德找到了火柴点燃蜡烛。

“我小时候住在离采石场很近的地方,这对双胞胎比我大一岁。”他说,“有一天,当我在钓鳊鱼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我身后的草地上……那里有一条河……”

瑞德从水槽下面拿了一个空酒瓶,把点燃的蜡烛放了进去,放在桌子上。

“他们有点儿古怪……但是我们一起玩耍了,我还和他们一起回家。

我记得那是春天,他们给了我一个苹果……”

蜡烛发出的光穿过房间,无法穿透窗户,使得窗户看起来一片漆黑。

“他们把我带到采石场。”瑞德继续说,显然是他刚刚又记起了什么,“是在外围区域,他们在篱笆上发现了一个洞,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在那里玩。我们玩得很开心,会爬上土墩,在沙石上滚下去……”

瑞德突然沉默不语。

“你想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们互相呼喊,然后他们就消失了……我从土堆上滚下来,正要去找他们。这时工头突然出现了。他抓住我的胳膊,大喊起来……你知道的,他说会去我父母那里告状……我吓坏了,说我不知道这是不允许的,男孩们说我们可以在那里玩……他问我是什么男孩子,我指了指他们的房子……”

瑞德点燃了另一支蜡烛,光线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反弹,厨房里弥漫着蜡的气味。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对双胞胎。”他说着离开了厨房去叫醒米凯尔。

 

 

172


萨迦正站在厨房的桌子边喝着浓咖啡,看着窗外双层玻璃中两根蜡烛的倒影。

乔纳伤得很重。当她说杰里科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甚至没能听到她说的话。他只是重复说杰里科正在去抓米凯尔的路上。

萨迦转过疲惫的身躯,感觉到格洛克 17 式 9mm 手枪的重量抵在她的身上。她离开窗户,听到大房间里传来了声音。

这使她突然警觉起来。

她朝门口走了几步,停下来,似乎感觉到能听到微弱的金属刮擦声。这可以是任何东西发出的声响,比如一个没扣紧的窗户因风而移动,或者一根树枝擦在了窗户上。

她等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桌子旁喝了些咖啡,然后看了看时间, 拿出手机,给尼尔斯 · 阿伦的手机打电话。

“尼尔斯 · 阿伦,法医部。”铃声响了几次后他接起。

“萨迦 · 鲍尔。”她说。

“早上好,早上好。”

一阵冷风突然席卷了萨迦的腿,她背靠墙站了起来。

“你看了索德莱登隧道的尸体吗?”她一边问一边看着闪烁的烛光。

“是的,我已经到医院了,他们把我拖下床去对付一个尸体……”

烛光又闪烁了一下,她听到了阿伦的鼻音在卡洛林斯卡医院尸检室的瓷砖墙上回响。

“ 尸体严重烧伤, 身体都爆开了, 烧成了煤焦。头部失踪, 以及……”

“但是你能认出他来吗?”

“我才到这里一刻钟,大概要过几天才能找到任何可靠的证据来证明身份。”

“我知道,但我想知道……”

“我现在只能说。”阿伦接着说,“这个人大约二十五岁,他是……”

“那不是杰里科 · 沃尔特吗?”

“杰里科 · 沃尔特?不不不……你认为他是杰里科?” 楼上有脚步声。

萨迦抬起头,看见厨房的灯在颤抖,在烛光下,它在天花板上投下了一个摇曳的影子。她从枪套里拿出手枪,低声说:“我在瑞德 · 弗罗斯特的家里,你得尽快帮我叫救护车和警察来这里。”

 

 

173


瑞德正在楼上寂静的房间里走动,他的左手遮挡着烛光以防它跳动,光线在墙壁和家具上闪烁,重影反射在了黑色的窗户上。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但是当他停下来转过身时,看到的只有反着光的皮制家具和玻璃门的大书架。

他刚刚走进门的起居室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方块,没法看见有没有人在里面。他向前迈了一步,阴影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消失了。瑞德转过身来,看到窗外有微弱的灯光。他继续前进,热蜡从他的手指间流了下来。

地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当他停在米凯尔的房间外面时,感到了一阵异样的不安。

他回头望着那条长长的走廊,上面摆着一排排的旧画像。在他的每走一步之后,地板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瑞德小心地敲了敲米凯尔的门,等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推开。

“米凯尔?”他向黑暗的房间问道。

他把蜡烛举到床边,墙壁在黄光中摇晃。被子被卷了起来,耷拉在床边,一半落在了地毯上。

他凑近看了看,米凯尔已经消失了。

瑞德弯腰往床底下看时,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突然,他听到身后沙沙作响,他立即转身,蜡烛差点儿熄灭。

火焰在再次生长之前收缩并转动成颤抖的蓝色。他的心跳加快,胸部开始隐隐作痛。

那里没有人。

他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试图从黑暗中找到什么。

衣柜里有刮擦声传来,嘎吱嘎吱。瑞德看着关着的门,然后走过去,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打开一扇门。

米凯尔坐在衣服中间挤成一团。

“睡魔来了。”他低声说,又向衣柜里侧缩去。

“只是停电了。”瑞德说,“我们要去……”

“他就在这里。”米凯尔低声说。

“睡魔死了。”瑞德伸出手说,“你明白我说的话吗?菲莉西亚安全了,她会好起来的,她会得到跟你一样的治疗,我们现在就去看她。”

尖叫声穿过墙壁,声音低沉,但听起来像野兽似的,像一个男人在可怕的痛苦中的哭声。

“爸爸……”

瑞德把儿子从衣柜里拉出来,蜡滴掉在了地上。一切又陷入了沉默。发生了什么事?

米凯尔试图蜷缩在地板上,但瑞德拖着他站了起来。汗水从瑞德的背上流下来。

他们一起离开卧室,沿着走廊向前走。一股寒风吹过地面。

“等一下。”瑞德低声说,从他们前面客厅的地板上可以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

走廊尽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是杰里科 · 沃尔特,他的眼睛在屠夫般的脸上闪着幽光,右手拿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刀。

瑞德踢掉了自己的拖鞋,把蜡烛往杰里科身上扔去,蜡烛飞在半空中,然后跌到了地上。

他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走廊跑去。一片漆黑,米凯尔撞倒了椅子,又差点儿因撞到墙而摔倒,他的手在墙纸上胡乱抓着。

一幅画坠到地上,玻璃碎了,碎片散布在屋里。

他们推开一扇沉重的门,跌跌撞撞地撞进了一间接待室。

瑞德不得不停下来,他咳嗽着,摸索着找什么东西支撑自己。脚步声沿着走廊快速逼近。

“爸爸!”

“关上门,关上门!”他急喘道。

米凯尔“砰”的一声关上沉重的门,把钥匙转了三圈。片刻后,门把手开始震动,门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米凯尔向后退,坐在地板上,盯着门。

“你拿了你的手机吗?”瑞德一边咳嗽一边说。

“在我的房间里。”米凯尔低声说。

疼痛从瑞德的胸部传来,慢慢蔓延到他的左手。

“我得休息一下。”他虚弱地说,感觉已经无法站稳。门上厚重的木头被一次次撞击着,但还没有被撞开。

“他进不来的。”瑞德低声说,“我只要稍稍休息一下……”

“你的硝酸甘油喷雾剂在哪里?爸爸?”

瑞德此时已经汗流浃背,胸膛传来巨大的压力,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在楼下大厅里,在我的外套……”

 

 

174


萨迦拿着手枪走过走廊,蹑手蹑脚地走向大厅的楼梯。

她必须找到米凯尔和瑞德,然后把他们带到车上。外面的天空此时已经稍微变亮了些,因为现在肉眼已经可以分辨墙上的画和家具。

她体内的肾上腺素使她保持着警觉。

脚步声消失了,她走过地毯,走过黑色的钢琴,眼角瞥见有什么闪烁的东西。她转过头,看到一个拉长了的大提琴阴影。

墙壁在咔嗒咔嗒地响,好像外面的温度突然下降了好几度。

萨迦用手枪瞄准了地面,慢慢地把手指伸向扳机,小心地用力,把扳机按在第一格槽中。

她停下来仔细听,屋子里一片寂静,她前面的门厅比其他房间更黑暗。当萨迦继续向前走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她快速转身,看到屋顶的雪沿着玻璃窗滑落下来。她的心怦怦直跳。

当她转身走向大厅时,看见一只手放在了门上。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按在门的边缘。

萨迦把手枪对准门口,准备开枪,但是突然一声可怕的尖叫声传来,手向下滑去,然后消失了。接着是“砰”的一声,有东西掉到了地板上。

一个人躺在地板上,他的一条腿痉挛性地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