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没错!如假包换!”
“你是不是疯了啊!那胶皮会多大势力,你是真不知道怕啊,你不要命了?”
邓摘星急得直跺脚,白九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我怕有个屁用,是他们先要弄死我的,我这也是被迫反击。得了老邓,你快走吧,秦雄身上的麻药劲儿快过了,你别让他看到你。”
邓摘星看了看白九,又看了看秦雄,一跺脚,带着猴子们拨开乱草,离开了河滩。白九掏出麻绳,将秦雄从麻袋里拽了出来,上上下下捆了个结实。他把秦雄拖到河边上,捧起一捧水泼在了秦雄的脸上,秦雄被冷水一激,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脸坏笑的白九。
“你……”秦雄下意识地起身扑上来,却不想身体被捆成了一个粽子,刚蹦起身,就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秦雄在地上大喊。
白九蹲下身,拔出一根草秆儿,拨弄着秦雄的鼻子、耳朵,笑着骂道:“嘿呀,落到九爷我手里,还这么猖狂?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呀!杀我呀!”
“你快放了我!”
“放了你?不可能!”
“我有要事在身。”
“哎哟喂,还要事在身,这犊子让你装的,市长我见过,他都没你这谱儿大!”
“我真的有急事……这样!要多少钱,什么条件,你随便开!”
“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给你爹留了信,让他备好了金条和酒宴,当着黑白两道的面儿,给我赔罪!”
“我爹?”
“行了,咱都是明白人,就别打马虎眼了,灵堂里躺着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你爹。”
“你……你真的知道了。你听我说,你……”秦雄满目惶急,刚要说话,就被白九用一团破布堵住了嘴。
“呜呜——呜——”
“你还说个屁啊你,趁早让你爹拿钱了事!”白九一脸不耐烦地将秦雄塞回到了麻袋里,推着小车来到了河边一处废弃的砖窑,将秦雄藏好后,一路小跑回到城门外,找了一家大车店,倒头便睡。
白九这人,自从师父死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住的是荒郊破庙,干的是摆弄死人的买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认识的江湖朋友,都跟他是一路货色,一身家当全在裤腰带上别着,说跑就跑,根本不怕人威胁。不过要说软肋,白九还真有一个,那就是宋翊。白九在去绑秦雄的路上,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要是胶皮会的人为了救秦雄,绑了宋翊做要挟又当如何?白九思量许久,一拍脑门笑道:“呸!她是市长的闺女,谁敢绑她?”


翌日,巳时。
来得意楼吊唁的宾客已经陆续登门,胶皮会能派出去的人手全都派出去了,可秦雄还是没有找到。
秦雄的卧房内,一个高大的身影盯着墙壁上的留书,眉头紧锁,眼睛里全是通红的血丝。
此人正是秦柏儒。
霍奔从外面将门推开了一道缝钻了进来,然后反手掩上了门。
“大当家。”霍奔说。
“怎么样?找到没有?”秦柏儒问道。
霍奔狠狠地捶了自己胸口一拳:
“弟兄们把那白九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搜遍了,也没发现踪迹……都怪我……”
秦柏儒一声长叹,拍着霍奔的肩膀说道:“不怪你,人算不如天算,这都是我的命……”
“大当家……”霍奔正要说话,却被秦柏儒打断。
“好了,兄弟,别再说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我十几年兄弟,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我有不测,带着雄儿,走!”
“大当家……”听闻秦柏儒此番言语,霍奔已然是虎目含泪。
“咱们斗不过柳爷的,秦家几代单传,我就这么一条血脉,拜托了。”秦柏儒攥着霍奔的手,整个人都在战抖。
“是——”霍奔咬着牙,单膝跪在了地上。
秦柏儒一弯腰,重重地抱了抱这个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将他扶了起来。
“去安排吧!”
“嗯!”霍奔红着眼睛,转身走出了屋子。
与此同时,得意楼院内,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都在此云集,警察局长潘虎臣带着魏虾米和宋翊也来到了现场。潘虎臣是来吊唁的,一进门就上了香。魏虾米带着十几个巡警荷枪实弹,摆明了是来镇场子的,毕竟这秦柏儒出身江湖,这帮帮会的亡命徒在葬礼上拔刀相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实在是不得不防。秦柏儒虽然是一方人物,但其身份还不足以让宋市长亲自来吊唁,所以宋翊代替父亲走上一趟也算合乎场面。
宋翊这边刚上完香,就瞧见白九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跑了进来,宋翊赶紧跑过去,拽住了白九,低声说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腕上这金表够闪的啊!”白九眼前一亮,抓起宋翊的手腕,就去翻看她的新表。宋翊“啪”的一巴掌,打落了白九的手,一脸不耐烦地问:“我问你话呢,你干吗来了?”
“我来吊唁啊!”
“你?开什么玩笑,今天来这儿的,都是津门有头有脸的人物。”
“头脸?我没有吗?这不是头吗?这不是脸又是什么?”白九搓着自己的脑瓜,揉着自己的腮帮子,嬉皮笑脸地跟宋翊打着哈哈。
“哎哟,真看不出来,你算是有头有脸的?”
“那是!”
“头一回听说有头有脸的,光着屁股满大街跑!”宋翊兜头就是一盆冷水,给白九来了个透心凉。
白九脸“腾”的一下红了,好似猪肝一般。
“你都知道了?”
“当时街面上好几千人,上上下下把你看了个通透,天津卫都传开了,我想不知道都难哪!”
宋翊一脸揶揄地瞟了白九一眼,气得白九又羞又急,一甩胳膊大声骂道:“我也是被小人暗害——哼!今天,我便让那秦柏儒给我敬酒赔罪!九爷的脸面,必须得找回来!”
“谁?秦柏儒?他不是死了吗?”宋翊吓了一跳。
“他死个屁,这老小子耍诈!这不重要,甭管他揣着什么坏主意,今儿个我都得给他搅黄喽,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白九越说越气,甩开了宋翊的胳膊,大踏步走到了灵堂正当中,扯着脖子喊道:“酒席安排好了没啊?”
白九这一嗓子,调门高得离谱,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人是谁啊?”
“好像是龙王庙的白九。”
“白九?哦,专门干白事买卖的那个?”
“听说前几天,这个白九在第一汤喝多了,光着屁股从楼上跳下来,满街乱跑。”
“一丝不挂?”
“一丝不挂!我看得真真儿的!”
院内的众人瞧见白九,开始议论纷纷。
“嘿!玩缩头乌龟是吧?好,你等着!”白九一抬腿,站到了凳子上,扯着脖子喊道。
“秦……”白九刚喊了一个字,就被霍奔从凳子上拽了下来。
“白先生,我家老爷后园有请。”霍奔在白九耳边小声说道。
“后园儿?后园不行!你九爷丢了这么大的人,必须把这场子找回来,必须当着大家的面,给我敬酒赔罪!”
“我家老爷有私密事与白先生商议,若能谈妥,敬酒赔罪也无不可!”
白九看霍奔说得恳切,一脸认真,心中暗自忖度了一阵,幽幽说道:“秦雄还在我手里,谅你们也不敢使什么幺蛾子,也罢!前面带路!”
霍奔大喜,朝着四方做了一个团揖,告了声罪,然后带着白九直奔后园,剩下一帮老少在灵堂前面面相觑。潘虎臣向宋翊投过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宋翊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并不知情。
白九跟着霍奔穿街过巷,来到了一间静室,静室之内,有屏风一扇,屏风后头有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南北珍味,秦柏儒正襟危坐,对着大步走来的白九拱了拱手。
白九一声冷哼,算是见了礼。他横着膀子走到桌前,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酒杯,咂了一口酒,又倒了数滴在掌心上,两手一阵揉搓后,放在鼻尖一嗅:“绍兴花雕,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可惜只八年陈,要是有十年陈,就完美了。”
一旁的霍奔闻言,攥紧拳头,正要发作,却被秦柏儒摆手制止。
“白先生,请吃菜!”秦柏儒说道。
白九咧着嘴,伸舌头舔了舔牙,蹲在椅子上,捻起筷子,探出半个身子,在桌上的菜里左右一阵扒拉,一道菜夹上一筷子,塞进嘴里就是一阵吧唧。
“这清蒸盘龙鳝,用料全在一个‘精’字上,蒜茸半匙,酸梅三粒,糖一匙,磨豉二匙,油四匙。多了腻,少了淡,你找的这厨子不行,油下多了。还有这糟熘鱼片,吃芡一定要均匀,湿淀粉兑水时要适当,既不能过稀又不能太稠,你这粉都稠成泥了,真是白瞎好材料了。你再看这软炸里脊,炒锅上火,放入大油,油温得把握好,就烧至五成熟,好家伙,你看你这炸的,油温都得十成了,酥脆是够劲儿了,可这松软就差了不少。唉,差强人意哟,咦?什么东西嘎嘎乱响啊,闹耗子啊?”
白九一回头,故意瞥了霍奔一眼,霍奔此时早已怒发冲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两眼死死盯着白九,要不是秦柏儒拦着,霍奔早就上去把白九撕了。
秦柏儒抬手取过一个红布铺垫的小托盘,放在桌上,推到了白九的面前,白九用筷子尖儿一挑,掀开了上面盖着的红布,露出了十几根金条。
秦柏儒站起身,端起了酒杯,沉声说道:“白先生,犬子无知,冒犯了您,还请您看在我今日安排下这顿酒菜、金条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白九轻轻用手敲了敲桌子,指了指盘子里的金条,扯开了胸口的褂子,指着那条被杀手划开的刀口,笑着说道:“我今儿来,两件事。一是讨里子,二是讨面子。如今这里子讨到了,还差个面子没讨到,你儿子害得我光着屁股跑了好几条街,这事该怎么了?我这个人脾气倔,做事不爱打折扣,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别给脸不要脸!”霍奔拔出手枪,顶在了白九的脑门上。
白九撕下一只鸡腿,叼在嘴里,看着秦柏儒冷冷地说道:“我白九烂命一条,不怕死,用我的命,换贵公子的命,是赔是赚,您趁早拿个主意。”
秦柏儒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霍奔的手腕,按下了他的枪口。随后看着白九说道:“白先生,我知道,老爷们儿都好面儿,我不该折了您的面子。按理说,我今日该在众人面前,给您敬酒赔礼,圆了您的脸面。可是,我实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我也没必要用假死脱身。也罢!我便将这里的曲折给您说个明白吧。”
“曲折?”
“说起来,那是光绪十六年的事儿了……”
光绪十六年,山东大旱,饥民秦柏儒逃荒去往天津,爹娘兄弟全都饿死在了路上。
大雪天里,天津的城门就在眼前,秦柏儒已经饿了三天,头发昏、脚发麻、手发抖、眼发花,在冷风中哆哆嗦嗦挪了没多远,就一头扎进了雪窝子里。
就在秦柏儒快要冻死的时候,一群混混儿路过,把他救起来,给了一碗冷饭。打从这时候起,秦柏儒就跟了“鱼锅伙”的老大李淳在街面上打打杀杀。
天津话里“锅伙”二字,指的就是旧时街头混混儿们盘踞的窝点,支锅架伙,啸聚成寨,是为“锅伙”。入伙的混混儿进了锅伙寨,同睡一铺大炕、同铺一领苇席,屋中间架一口大锅,无论搞到什么吃的,往锅里一扔,大伙一起吃,这便是他们自称的“大寨”,混混儿头称“寨主”。锅伙寨屋内暗藏有蜡杆子、花枪、单刀、斧把之类的兵刃武器,有事一声喊,来敌一声哨,众混混抄起家伙便上街打打杀杀。
早在清乾隆十年,天津城为排掉津郊塌河淀的积水,利用陈家沟子,开河十七里,在十字街处连通北运河,注入三岔河口,掘出来的泥沙填成了一条街道,是为:陈家沟子大街。
陈家沟子河道上接津北、津东的河湖洼淀,下与海河、南北运河相连,漕船、渔船往来不绝,船户、鱼贩聚居于此形成集市。在水陆码头繁盛的同时,欺行霸市的“鱼锅伙”也顺势而生。“鱼锅伙”霸占码头,船上的鱼必须由他们卸下过秤,专吃一买一卖的差价,天津老民谣唱道:“打一套,又一套,陈家沟子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说的就是陈家沟子的“鱼锅伙”。在这当中势力最大的有两股,一股是四合“鱼锅伙”的安家,一股是万通“鱼锅伙”的李家,两伙人为抢地盘、争买卖,摩擦频繁,互有死伤,隔三差五便是一场大械斗。秦柏儒跟的寨主就是万通“鱼锅伙”的李家。
话说又是一年腊月,临近春节,万通“鱼锅伙”的寨主李淳带着三五个亲信在酒楼里喝得大醉,坐在窗口边上搂着陪酒的姑娘唱艳曲儿。
李淳这头喝得正美,全然没注意楼下的角落里,两个安家“鱼锅伙”的混混儿盯上了他。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安家“鱼锅伙”的人便杀到了酒楼下头,一百多人拎着镐把砍刀就冲了上来,李淳听见楼下有喊声,酒顿时醒了大半,带着三五个手下拿桌子顶在身前当盾牌,大喊着往楼下冲。
“吹哨子——”李淳掏出随身的匕首,扎翻了两个冲上来的对手,冲着秦柏儒大喊。秦柏儒抡着椅子,守在楼梯口,手忙脚乱地把脖子底下的铁哨叼在嘴里,鼓着腮帮子狠命地吹。
然而,这处酒楼和李家“鱼锅伙”的地盘离得太远,且不论寨子里的兄弟能不能听见,就算听见了,仓促之间也冲不过来。
秦柏儒立在楼梯口没坚持多久,就挨了好几下,脑门上都见了红。
李淳扯住秦柏儒的后脖领子,大声喊道:“走房顶!”
“大哥你先走,我挡着!”秦柏儒状如疯狗,酣斗不休。
“挡个屁!一起来的,一起走!”李淳一把拽住了秦柏儒,两人一前一后从二楼的窗户爬上了屋脊,而后捡起脚下的瓦片一顿乱扔,劈头盖脸地砸向追来的混混儿。
“下去!”爬到了旁边的房顶后,李淳喊住了打红了眼的秦柏儒,两人顺着一架竹梯跳到了地上,在蛛网一般的小巷子里狂奔。
身后雨点般的脚步声越追越近,李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沉声喝道:“分头跑,胡家饼店会合!”
“好。”秦柏儒一点头,和李淳一左一右钻进了不同的小巷。
秦柏儒还没跑出去多远,突然从巷子里传来了一声枪响。
秦柏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枪!是枪响!大哥……大哥!”
秦柏儒扭头就往回跑。
看到这儿,诸位可能要问了,这秦柏儒也算是刀头舔血的狠角色,为啥听了枪响这么害怕呢?只因一点,天津卫的混混儿有规矩:文打武打不枪打。什么意思呢?
天津混混儿和别地儿的混混儿不一样,天津混混儿讲究个面儿,最爱玩造型儿,清人张焘在《津门杂记》一书中写道:“天津土棍之多甲于各省。”天津混混儿的扮相有个名目,唤作“花鞋大辫子”,上身青大褂,下身藏青裤,脚穿蓝布袜子,足蹬大红绣花鞋。衣襟要敞开,辫子搭在胸前,辫花上要插一朵茉莉,上衣的袖子要比正常的衣服长一二尺,为的是袖中藏斧头,绑腿带子上还要插一把攮子(匕首)。这天津混混儿不但服装上独树一帜,言谈举止也得与众不同,讲究个“六大学问”:头一桩,要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二要前腿虚点,后腿虚蹬;三要缩肩屈肘;四要头似仰不仰,眼似斜不斜;五要摇头晃脑挑大拇哥;六要走路迈左腿、拖右腿,貌似伤残之态,一走一趔趄。
与人争斗,有文武两种打法。所谓文打,便是比着自残,一方两手抱住后脑勺,胳膊肘护住太阳穴,两腿麻绳般拧在一块儿,侧身弓起后背横躺,这叫“打四面儿”,意思就是告诉你,你且下狠手打,若是挨打的哼唧半声,就算输,你要是不服,也依此法挨上一顿,谁先服气了,谁就算栽。除了比挨揍,还有更狠的,大腿割个口子,对着撒盐等,这些都算文打;要是武打就没这些个花样了,就两种,一是单挑,二是群殴,但是有一点,不能动枪,只因天津混混儿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个血气之勇,强横斗狠,要的就是个不要命的劲儿!谁使了枪,就如同使了诈,平白弱了气势,所以文斗武斗不枪斗,成了天津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当秦柏儒听到了这声枪响,顿时就知道不对:“这回不是一般的争斗拼狠啊!这安家是奔着李淳的命去的啊!”
秦柏儒越跑越快,在迷宫似的巷道里顺着枪响的方向跑去,等到他跑到地方的时候,安家的混混儿已经散去了,巷道的断墙上染着大片的血迹,李淳靠着墙角,委顿在地,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
“大哥!”秦柏儒一声大喊,跑上前,跪在地上,扶起了脸色惨白如纸的李淳。
李淳的小腹被土猎枪打成了筛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淌。“秦……秦秦……”李淳说。
“大哥!我在这儿呢!我这就回寨里叫上弟兄,砍死姓安的狗王八……”秦柏儒快哭了。
“别……咱们锅伙里……肯定有内鬼。你……不能回去!报……报仇……去找柳……柳……柳爷。”
“柳爷是谁?”
“今天子……子时三刻……提白纸灯笼一盏……去……去老西沽浮桥……”
李淳的话刚说了半截,脖子一歪,去见阎王爷了。
李淳刚才告诉秦柏儒,说自家锅伙里有内鬼,秦柏儒作为李淳的铁杆小弟,锅伙寨肯定是不能回了,万一被下了黑手,岂不窝囊。
“既然大哥让我去找柳爷,我便走上一遭!”
秦柏儒打定主意,将李淳的尸体用草席子裹了,好生安葬,并提着一盏白纸灯笼来到了老西沽浮桥。


老西沽浮桥是天津第一座浮桥,位于大清河西沽渡口。该桥兴建于康熙五十四年,据《西沽浮桥碑记》记述,当年为修建西沽浮桥,用船十六只,其长二十有六丈,糜白金两千余两。到了光绪年间,大清河干涸,西沽浮桥也随之废为板桥。
子时三刻,月光如水,大雪茫茫中,秦柏儒孤身一人提着白纸灯笼在黑夜中徘徊。
突然,自前方黑影中迎风飞出了一蓬纸钱,绕着秦柏儒上下翻飞,秦柏儒瞪大了眼睛,向上风口看去,只见黑夜与大地的尽头缓缓走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是个头戴傩戏面具的老头儿,驴车上载着一具漆黑如墨的棺材。
就在秦柏儒愣神儿的工夫,那驴车已经走到了秦柏儒的面前。戴面具的老头儿从车上跳下来,绕着秦柏儒转了一圈,笑道:“少年郎,你可是要去三千当铺?”
“我……我大哥让我来找柳爷!”秦柏儒支支吾吾地答道。
“那就没错了,上来吧。”那戴面具的老头儿推开了棺材盖子,示意秦柏儒钻进去。
秦柏儒犹豫了一下,但出于对大哥李淳的信任,还是钻进棺材,躺了下去。
秦柏儒刚躺好,那老头儿就在外面盖上了棺材盖子,并用铁链缠好锁紧,随后抬手一鞭子,抽在了驴屁股上,那拉车的黑驴一掉头,慢慢悠悠地拖着车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秦柏儒躺在棺材里,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没过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柏儒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块腐朽破败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三千当铺。
秦柏儒正说到关键处,突然一咳嗽,止住了话头儿,白九心痒难挨,敲着桌子说道:“怎么不讲了,接着讲啊!”
只听秦柏儒一声长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场噩梦,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家当铺,这许多年里,我也无数次地寻找过,可是始终没有结果,只有提着白纸灯笼,钻到那黑驴车的棺材里,才能到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那是个什么地方?”白九急忙追问。
“那是个……那是个典当灵魂的地方!”秦柏儒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经历,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战抖,胸膛不住地起伏。
“呼——”秦柏儒狠狠地搓了一把脸,两眼从指缝里望向了白九。
“白先生,三千当铺的掌柜就是柳爷。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无论是金钱、权力,还是美人。只要……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什么代价?”
“灵魂!你的灵魂!想要满足你的愿望,就要将你的灵魂典当给柳爷……只有典出,没有回赎……”
“这么说……你……”
“没错!当年我大哥被安家的混混儿害了,我要报仇,我要生存!我要当人上人!我不想像一条狗一样流落街头。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把我的灵魂典当给柳爷……我当初真是昏了头,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如果能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哪怕饿死,也不会钻进那黑驴车的棺材。”秦柏儒两手抱着脑袋,极为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那个柳爷帮你报了仇?”
“不错!柳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招兵买马,一举灭了安家的锅伙寨,还扶持我创立了胶皮会,让我当上了天津江湖上的一号人物!”
“这么说,这柳爷还是个好人?”白九一脸费解地问道。
“好人?哈哈哈哈……你以为柳爷开的是善堂吗?他开的是当铺!当铺啊!当铺是什么地方?那是喝人血的地方!”秦柏儒“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一把扯开了大褂的扣子,将上半身的衣服脱了下来,一扭身,把伤痕累累的后背露给了白九。
白九一看秦柏儒的上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可以说秦柏儒的上半身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了,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还有很多根本认不出的老伤。
只听秦柏儒冷声说道:“我们在柳爷手下奔走,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柳爷规矩大,有三杀三刑:抗命不遵者杀,泄露机密者杀,私吞财帛者杀;阳奉阴违者刑,办事不力者刑,有召不到者刑。你看!我右臂这片伤,八年前柳爷有召,我人在济南为他办差,因大雪封路,晚到了一天,被他用热油上刑烫成这样……还有这儿,五年前,柳爷让我押运一批货去奉天,路上遭了山匪,我拼命死战,总算保住了七成货,可柳爷却勃然大怒,说我办事不力,平白折损了三成货,将我捆在树上,拿麻皮混鱼胶盖在我身上,活活扯掉了我肋下这一块皮。再看这儿,三年前,柳爷急需一笔钱,命我筹措。但时间太紧,我在柳爷规定的期限内,没能把钱凑齐,柳爷一怒之下,将我锁在大瓮之中,用一种大蚂蚁啃咬我的皮肉,那大蚂蚁每咬我一口,我便如同中了箭一般剧痛。”
听着秦柏儒的讲述,白九只觉遍体生寒,鸡皮疙瘩遍布全身。
秦柏儒的瞳孔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语速越来越快,直到他说到恐惧处,一扭身,抓住了白九的手腕。
“你知道吗?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我见过很多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把灵魂典当给了柳爷的人,有一个女的,她当时就在我眼前,被柳爷捆在地上,用湿了水的黄纸一层一层地贴在脸上,就这么一层……一层……一层地贴,一开始,她还能蹬腿儿,后来她渐渐没法呼吸,只能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种类似小猫儿一样的叫声。她叫了好久好久,然后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