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柳爷不是人,柳爷就是个恶鬼,一个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我是逃不掉的。我可以死,但是我的儿子不行,我儿子秦雄还年轻,他不能像我一样活着,他得换个活法。我不妨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在为柳爷运输鸦片,实话说了吧,柳爷是天津地下最大的鸦片贩子,天津卫每一座码头都有柳爷的运输线,柳爷通过这些运输线,将鸦片运到天津,再散往河北、山西、山东各地,柳爷手下有三条散货渠道,一个是我,一个是救生堂的梁寿,还有一个是黄不同,梁寿前段日子据说折在了警察手里,柳爷为此很是恼火。这几年,柳爷的胃口越来越大,倒腾鸦片的数量越来越多,柳爷不知在干些什么,需要很多的钱!因为梁寿一死,断了柳爷一条财路,使得我和黄不同的压力更大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挨了四顿鞭子了!我这些年为柳爷奔走办事,除了亲信的兄弟霍奔之外,从未向任何人漏过半点儿口风,胶皮会名下,有一家水果行,每次押运货物,我都将鸦片夹藏在水果箱子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巧这个时候,我儿子秦雄发现了我身上的伤,他苦苦逼问我,我实在拗不过,一松口,将柳爷的事告诉了他。而且柳爷早就和我提过,要拉我儿子秦雄入伙,为此我百般推脱,早已惹得柳爷不悦,按照柳爷的性子,不为他所用,必为他所杀,我遮掩得了一时,遮掩不了一世,我儿子早晚得走上我的老路,其实我早已经存了逃跑的心思,在和我儿子秦雄透露柳爷存在的时候,我就定下了计策,想要假死脱身!”
“假死?怎么个脱身法?”白九顺势问道。
“五天前,我故意在账目上吞了柳爷一笔钱,柳爷遣人送信,命我往三千当铺解释,我故意推诿不去,一拖就是三天。我很了解柳爷的性子,柳爷这个人,心狠手辣,乖戾无常,见我先是私吞财帛,又抗召不到,必定会起杀心,派遣杀手来取我性命。我从定计之日起,就夜夜宿于书房,让我儿子躲藏在暗处,只等柳爷派来的杀手前来。果不其然,那天晚上,柳爷派来的杀手潜入到我的书房,用一杆单管霰弹枪顶在了我的后脑勺上,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那杀手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藏在暗处的秦雄用吹箭射中那杀手,毒针上的乌头瞬间麻痹了他的手脚,杀手栽倒在地,我夺过了他手里的枪,掀开他头上戴着的傩戏面具,将枪管顶在了他的脸上!”
秦柏儒说到这儿,一把抄起了桌子上的筷子,神经兮兮地奔着白九脑袋比画,白九一歪头,躲闪了一下,伸手抓住了筷子头儿。
“然后呢?”白九问道。
“然后……然后……那个杀手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他说:‘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掉的,柳爷要杀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我当时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慌了,我心一慌,手一抖,指头一勾。砰!一声枪响,那杀手半边脸都被打烂了。
“我定了定神,过了好久才平复下来。两天前,我已经提前找好了一具尸体,用乱刀砍得稀烂,泡进了水缸里,我打算用这具尸体代替杀手。按照计划,我继续藏身得意楼,放出风去,说我被杀手干掉之后,杀手外逃被护院发现了,这杀手打光了子弹,弃枪拔刀,一路血拼,身受重伤,冲出了得意楼不知去向,然后我儿秦雄借着给我办丧事为名,广邀天津黑白两道的人马齐聚得意楼。按照江湖规矩,若是想金盆洗手的人死了,他的师徒父子也可以代其开香堂,只要撞完了五关,走完了流程即可。我的计划,就是在丧礼上,让我儿子秦雄帮我撞五关。
“这偌大的胶皮会,看似风光,实则凭车行的路子挣不来几个银钱,全仗着帮柳爷运鸦片过活。我一死,柳爷这条运鸦片的道就算断了,再加上秦雄代我撞了五关,我也算按照规矩退出了江湖,有道是:‘江湖事,江湖了,江湖财,江湖散。’我这么一退,胶皮会的地盘连同在天津卫的米行、牙行、车行、水果行、赌场、妓院里的份额将瞬间被其他势力瓜分一空。
“胶皮会这边拿不到运鸦片的利,另一边又被人鲸吞蚕食,两相夹击之下,势必树倒猢狲散。这个时候,霍奔会配合演戏,上演一出械斗夺位的戏码,和胶皮会内几个有势力的堂主约定,谁抓到杀死我的凶手,谁就能当老大。
“这个时候,霍奔会把我们泡在水缸里的那具尸体扔到海河里,并且制造出那尸体是重伤过桥时落水的现场,然后故意透露消息让那几个堂主找到那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几个堂主早就急着上位,势必又是一番争斗,霍奔借此为由被赶出胶皮会,流落他乡,届时我、秦雄和霍奔分头上路,逃出天津城,在山东会合,再逃往东北。柳爷只道我死了,杀手也死了,自然无法深究。况且这一系列计划走下来,证据、时机、动机都被我策划得天衣无缝,柳爷就算追查,我也不怕!”
“好计划!”白九一拍巴掌,挑着大拇指夸赞。
话刚出口,秦柏儒就一把揪住了白九的脖领子,狠命地一阵摇晃,口中骂道:“好个屁啊好!我这计划百密一疏,万万没想到被你勘破了端倪。谁能想到,我都把那尸体的脑袋打烂成那样了,都能被你看出来……唉,我儿子也是冲动了,没和我商量就派人去杀你,结果……”
“结果还被我跑了,对不对?”白九抱着胳膊,啐了一口唾沫。
秦柏儒穿上了上衣,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说道:“事到如今,我已将来龙去脉对你和盘托出,想必你也能明白我的苦衷。我绝对不能露面,所以在大庭广众面前敬酒赔罪之类的事,我是绝不可能干的,但是赔礼的金条,我可以翻一倍。不!翻五倍!只要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白九一听“五倍”,哈喇子都要淌出来了,心中暗想:“五倍!五倍的金条啊!别说一丝不挂跑两趟街了,就是给老子光着屁股挂到城墙上打秋千,都值了啊!”
想到这儿,白九一拍大腿,大声答道:“得嘞!九爷我就吃点儿亏——那什么,你儿子在海河滩上那旧砖窑里!”
秦柏儒一点头,将桌子上的金条包好,又从旁边的一口箱子里抓了好几把,塞进了布包里,往白九手里一塞,沉声说道:“还有劳您带我兄弟霍奔亲自走上一趟!”
白九横着眼睛,瞥了瞥霍奔,随即又掂了掂布包的金条,咧嘴笑道:“九爷胆气足,不怕你黑吃黑!”
说完,便一扭身,向外走去。
秦柏儒对霍奔吩咐了一句:“走后门,别让人看到,快去快回!”
霍奔一点头,转身追上了白九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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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奔这个人,木头一样沉默,走了一路,半句话都没有,白九是个话痨,动不动就拿话头儿去撩拨霍奔。
“哟,霍老哥,咱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你看你们,前脚找杀手杀我,我呢?后手就绑了你家少爷,你看这事弄得多尴尬……”
霍奔瞪了白九一眼,没有理他。
白九舔了舔嘴唇,跟上了霍奔的脚步,接着说道:“你看啊,我现在也有钱了,怀里好几十根儿金条。这样,晚上饭我请,咱们喝酒、泡澡、逛窑子,一条龙都算在我身上,怎么样?”
霍奔扭过头去,懒得理白九。
白九一咂嘴,绕着霍奔转了一圈,接着道:“你看你,挺大个男人,那么小心眼儿,你就放心吧,我绝对不坏你们的事,我就是表达一下自己的诚意,仅此而已!你家秦大当家这么敞亮,我也不能当个抠门儿的人。这样吧,晚上兄弟我豁出去了,咱上彩霓虹怎么样?够高档了吧?我跟你说,霍老哥,那彩霓虹的姑娘,那叫一个标致,绝对的盘儿亮、条儿顺!你到了这地方,不能急,得先跳舞——哎嘿,你别走那么快啊,你听我说,你会跳交际舞吗?”
“不会!”霍奔被白九磨叽烦了,扭头闷吼了一声。
“不会你还这么横?我还以为你跳得不错呢!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是刚学的,跳得也不好,老踩舞伴的脚,不但踩人家姑娘,我自己都左脚踩右脚……”
“你有完没完,我家少爷在哪儿?”
“就在那儿!前面那砖窑!”白九踮着脚一指,霍奔一把推开了白九,大踏步向那砖窑跑去。
进了砖窑,穿过了两道土墙,墙根底下有个一动不动的破麻袋,白九走上前,指着麻袋笑道:“您家少爷在此,估计是睡着了吧!”
白九一边笑着,一边解开了袋子口,把袋子往下一拉,露出了袋子里面秦雄的脑袋。
就在秦雄脑袋露出袋口的一瞬间,白九和霍奔同时呆住了。
秦雄死了,天灵盖上被钉进去了好长的一根铜钉,血液淌了满脸,两眼瞪得溜圆,鼓鼓地盯着前方。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白九吞了一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说道:“霍……霍老哥,您听我说,昨天……昨天晚上我带你们少爷来这儿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真不是我干的……”
霍奔瞳孔一紧,盯着白九,沉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家少爷藏在这儿……”
“没……没了……”白九挠了挠头,一时间想不出别的解释。
“那还有什么说的,拿命来吧!”霍奔一声大吼,从袖口“唰”的抽出一把短刀,直奔白九扎来。
白九“啊呀”一声,扭头就跑,霍奔两腿快成一条线,从后追来,两个人转眼间就跑出了砖窑,钻进了河滩的乱草当中。
“呼啦——”白九一个低蹿,扑倒在地,借着乱草的掩护,藏了起来。
霍奔紧追而至,瞧见白九没了身影,赶紧收住了自己的脚步,抬眼去看四周的草秆儿。
“哪儿的草秆儿有晃动,白九肯定就藏在哪儿。”霍奔对敌经验极为丰富。
白九缩在草根底下,不敢乱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手脚,在努力保证身旁的草秆儿不晃动的情况下,脱下了自己右脚上的鞋,听着霍奔的脚步,默数着:“一、二、三!”
“呼——”白九刚一数到三,就一甩手腕,将手里的鞋平着扔了出去,鞋一落地,带动一片草秆儿晃动。
霍奔眼疾手快,瞧见有草秆儿晃动,一声大喊,飞扑而去,攥着短刀向草下一扎。
霍奔一刀扎空,发现草下没有人影,把乱草扒开一看,只找到了一只脏鞋。
“上当了!”霍奔暗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白九的身影早从斜刺里跃起,“扑通”一声抱住了霍奔,右手抓住了他拿刀的手腕,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身上。
霍奔发出一声大喊,一抬膝盖,顶在了白九的小腹上,疼得白九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狗贼!我杀了……”
白九攥着霍奔拿刀的手腕,死不松手,两个人滚在地上,来回撕扯。
“霍老哥,人不是我杀的,这里肯定有误会!”
“误你娘!我杀了你!”
霍奔飞起一肘,打在了白九的眼眶上,白九一声惨呼,大声骂道:“你个傻缺,怎么说不听呢!”
“听你娘!”
霍奔刚骂了半句,白九一张嘴,狠狠咬在了霍奔的腰上,疼得霍奔后半句话都跑了音儿。
霍奔扭腰一转,两腿在空中一旋,一下子夹住了白九的脖子,两腿一别,白九呼吸一紧,整张脸憋得通红,白九左手托着霍奔拿刀的手,右手在乱草里一阵乱摸,手指尖儿一凉,抓到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我杀了你!”霍奔两腿一别,眼看就要夹断白九的颈椎,白九左胳膊一抡,抓着一块大石头一下砸在了霍奔的右膝盖上。
“啊——”霍奔一声惨叫,向旁边滚去,白九趁机抡圆了胳膊,又一下,砸在了霍奔的脑门上,霍奔的脑袋“嗡”的一声响,晕了过去。
白九伸手在霍奔的鼻子底下探了探,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白九扔了石头,喘了口粗气,转身就往回跑。
“妈的,这里肯定有套!我要是说不明白,这胶皮会的人不得满天津追杀我。跟霍奔这棒槌说不明白,我直接找秦柏儒说,好歹报个信儿!”
白九一路狂奔,跑回了得意楼,没敢走正门,直接从后门钻了进去,躲过巡逻的护院,直奔后堂,这里是秦柏儒藏身的地方,除了霍奔和秦雄,谁也不能进。
白九四周望了望,鬼鬼祟祟地推开了后堂的门,屏风后面,刚才那顿酒席还没撤,秦柏儒依旧坐在桌子旁边。
白九反手关上了房门,冲着屏风后头的秦柏儒喊道:“秦当家,别吃了,你儿子让人害了。我给你说啊,不是我干的,你想想,要是我干的,我还能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你报信吗?所以说,你可不能犯糊涂,和那霍奔一样找我拼死拼活……”
白九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屏风,走到了桌子边上,抬眼一看。
“咔嚓——”白九如遭雷击!
秦柏儒也死了!
和他儿子一样,天灵盖被人钉进去了一根大长钉子!
“我的天,这他娘的是个连环套啊!”白九大呼了一声不好,转身刚要往外跑。
“砰——”屋子的大门被红着眼睛的霍奔撞开了,只见霍奔一瘸一拐地迈过了门槛,提着匕首冲到了屏风边上,抬手掀翻了屏风,指着白九对秦柏儒说道:“当家的,他害了少爷……”
突然,霍奔呆住了,他发现了秦柏儒的异样,两眼瞬间看到了钉进秦柏儒天灵盖的那根大长钉子。
“狗贼!”霍奔一声大喊。
“我也是刚到啊,你误会了!”白九知道多说无益,一闪身,撞破了窗子,向外跑去。
“来人!”霍奔一声大喊,无数护院提着刀从外面涌了过来,白九被围追堵截,到处乱蹿,身上那包金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
“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白九发现金子没了,捶胸顿足,一不留神,竟然蹿到了前厅,被一帮提刀的人堵在了灵堂前面。
“我说弟兄们,有话好说,都是误会!”白九拱着手说。
“误会个屁!兄弟们!杀咱们大当家的凶手就是他,他还杀了少爷!”霍奔一瘸一拐地分开人群,指着白九喊道。
一众吊唁的宾客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一个个张大了嘴,面面相觑。
“我真不是!”
“砍死他!”霍奔一声令下,众刀手齐声涌上前,白九一把捧起了香灰,逆着风一撒,掀起了一片白烟。
白九一脚蹬翻了供桌,上面的瓜果点心、香烛米饭撒了一地。白九举着供桌当盾牌,趁着众人揉眼睛,发了疯似的往外跑,砍刀“叮叮当当”的砍在供桌上,吓得白九胆战心惊、汗毛倒竖。
“围住他!”霍奔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指挥众刀手左右包抄,压缩白九的活动区域,眼看就要将白九合围。
站在一旁的宋翊看出不妙,一跺脚,抽出了潘虎臣的配枪,举起胳膊,冲天开了三枪。
“砰——砰——砰——”
听见枪响,场内众人一愣,各自停住了手脚,只见宋翊一手举枪,一手拽住白九,将他拽到身后,大声喊道:“都停手!”
霍奔瞧见宋翊开枪,带着人顶了上来,大声喊道:“宋小姐,你们官面上的人也要结江湖梁子不成?”
宋翊一时间语塞,只能握紧了枪,挡在白九身前,张口说道:“他是我朋友……”
“他就是你相好,今儿也得死在这儿!”霍奔一声大喊,拎着刀就往前冲,潘虎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霍奔的脖领子,往侧面一拽,摔了霍奔一个趔趄。
“干吗呢?”潘虎臣一声大吼,抢过了宋翊手里的枪,十几个巡警在魏虾米的招呼下,从人堆里挤了过来,举起步枪、警棍,在潘虎臣前面列成一排,挡住了胶皮会一众刀手。
“怎么?你们警察要干什么?这是我们胶皮会的事……”
潘虎臣一个跨步走到了霍奔身前,瞪着眼睛看着他,骂道:“姓霍的,当着老子的面在这儿砍人,你当我这个警察局长是瞎子吗?”
“他杀了我家当家的和少爷,我要报仇!”
“狗屁!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光天化日砍人杀人?就算这小子杀了人,你也得先报警,在天津卫,能抓人杀人的只有老子,你算个㞗!”
潘虎臣虽然刚到天津不久,但是积威甚重,黑白两道无不信服,此时潘虎臣出面,救下了白九,霍奔不敢硬抢,一时间竟然僵住了,潘虎臣环视全场,知道自己不给个交代,怕是带不走白九。
“哗啦——”潘虎臣从魏虾米腰上拽下了手铐,给白九铐了个结结实实。
“得意楼的杀人案,警察局这就算是接了,稍后,我会安排人问询、验尸,既然这小子有嫌疑,我们就得带回去审讯,你没意见吧?”
霍奔皱了一下眉头,正要说话,却被潘虎臣凌厉的眼神打断。
“怎么?你信不过我?”
霍奔嗫嚅了一下嘴唇,拱手说道:“你是官,我是民,我不敢不信!”
“那还不把路让开!”潘虎臣一声暴喝。
霍奔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众刀手分开了一条路,潘虎臣一手握着枪,一手揪着白九的后脖领子走出了得意楼,钻进了一辆小汽车。
魏虾米当司机,宋翊坐在副驾驶上,潘虎臣和白九并排坐在后座上,两人面面相觑,都一言不发。
宋翊急得满头大汗,刚坐进车里,就扭过头来,急吼吼地问道:“白九!你又在瞎搞什么?那么多人追着你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九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深埋着脑袋,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你倒是说话啊!”
潘虎臣点了根烟,吐着烟圈说道:“说啥啊?这小子一看就是让人下了套了!”
“下套?”
潘虎臣弹了弹烟灰,笑着说道:“白九是个吃死人饭的白事先生,秦柏儒是刀头舔血的街面帮会,八竿子打不着的两路人,怎么可能起人命争执!我估计是胶皮会里有人想出头上位,取秦柏儒而代之,杀人之后设了局,让这小子当了替罪羊……”
白九一咧嘴,扭头赞道:“您倒是个明白人!”
“明不明白的不重要,关键是咱们打过交道,你这人贪财好色不假,杀人害命倒还不至于。”
“你怎么知道的?”白九反问了一句。
“很简单,你没那个胆,刚才霍奔带人围砍你,瞧给你吓的,尿都快淌出来了。秦柏儒也算是在街面上的狠角色,身手胆智都是一等一的厉害,非精准谋划,拼尽全力不能杀之,一般这刚杀完人的人,大多都头脑亢奋,和你那个软蛋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瞧这话,你杀过人?”
“杀过。老子是大头兵出身,大仗小仗打下来,少说一百多场,战场上,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敌我一个照面,只一眼的工夫,我就能看出对方是见没见过血的兵。杀过人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还没打开吗?”潘虎臣掐灭了烟头,瞥了一眼白九。
“打开什么?”宋翊问道。
“早就打开了,告辞!”白九轻笑了一声,看了看潘虎臣,又朝着宋翊一挤眼睛,两手一抬,腕上的手铐应声而落。
“谢了啊!”白九晃了晃指尖的一根牙签,猛地推开车门,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去,落到了路旁的灌木丛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宋翊吓了一跳,正要招呼魏虾米停车,却被潘虎臣拦住。
“潘局长,他……”
“江湖事,江湖了,咱们的身份不适合过多介入,能帮的,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这话,潘虎臣打了个哈欠,向后一仰脖子,很快就睡了过去,车里回荡着沉沉的鼾声,宋翊用两手捂着耳朵,扭头看向车窗外面,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白九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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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的师父曾经说过:“拆解案子就像走迷宫,当你迷失方向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不是拔腿狂奔,而是回到原点。”白九对师父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这一切事情都从柳爷而起,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那间三千当铺,找到了柳爷,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入夜,老西沽浮桥,白九按照秦柏儒故事所说的法子,提了一盏白纸灯笼,孤身一人立在了夜风之中。
子时三刻,原本空无一人的河边,忽然出现了一辆驴车,驴车上拉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棺材,一个驼背的老头儿戴着一只傩戏的恶鬼面具,一手牵着驴,一手背在身后,扯着沙哑的嗓子唱道:“见灵堂不由人珠泪满面,叫一声公瑾弟细听根源。料不想大英雄不幸命断,空余那美名在万古留传……断肠人懒开流泪眼,生离死别万唤千呼,不能回言,都督啊……”听这辙韵,赫然是京戏《卧龙吊孝》的唱段。
白九提着灯笼,挪着步子迎了上去,朝着那老头儿拱了拱手,老头儿“嘿嘿”一笑,拽住了拉车的黑驴。
“少年郎,你可是要去三千当铺?”
“我……我找柳爷。”
“你可是姓白名九,家住龙王庙?”老头儿笑道。
“正是!”白九听那老头儿道出他的名姓根底,不由得神情一慌。
“那就没错了,柳爷派我来接你,上车吧!”老头儿一拍棺木,掀开了棺材盖子,示意白九钻进去。
白九定了定神,爬进了棺材。
“三千当铺,不在阳世,而在阴间,此去路途颇远,少年郎可莫要心急啊!哈哈哈哈!”老头儿一声大笑,盖上了棺材盖子,用铁链将棺木缠好,甩手一鞭子,赶着驴车向远方走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那老头儿拉住了驴车,解开锁链,掀开棺材盖子,将双目紧闭的白九拉起来,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烈酒,“噗”的一口喷在了白九脸上,白九被酒气一激,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是……”
“小郎君,你看!”老头儿盖上酒壶,伸手向前一指,白九顺着老头儿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不远处,黑暗中高悬着一块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四个大字——三千当铺。
匾额下有楹联一对,左边写的是:酒色财气,来去大千世界;右边写的是:贪嗔痴妄,出入不二法门。
这当铺的格局和平日里街面上的当铺并无二致,白九迈步进了大门,只见厅内一灯如豆,照出了迎面的通面栏柜,柜台高一米八,上至屋顶,建以铁栅。铁栅上开两三窗口,窗口后头设有柜房和验货、收当的高木凳,有填写当票的票台,近墙角还有一张账桌。白九踮脚向内望去,只见三五账房伙计俱都戴着傩戏面具,在柜台后面来回地走动忙碌。
白九正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
白九吓了一跳,一扭头,只见一个一身长玉立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他外穿西装,内穿马褂,头戴呢制礼帽,手拿白纸折扇,一身打扮,中不中、洋不洋,脸上还罩着一个木雕的傩戏面具。那面具雕的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獠牙外翻,通体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