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茵豪勒的案子审理期间,他待在监狱里,就是那间国立摩尔凯尔监狱,缺少的文件就是关于这间监狱的,那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已经去找了。海琳娜看到档案室的门依旧关着,她试图先消化自己刚刚读到的信息,并将其与父亲的罪行联系到一起——她父亲杀害了威廉·Hirsch,一个犹太人,父亲的合作伙伴和朋友。海琳娜想象不到自己如何在那样的情境中生存,战争时期,所有平时井然有序的法律和规定都荡然无存。
那个工作人员终于回来了,但两手空空,他抱歉地摊开了双手。“我真是不明白了。那些文件明明应该在这儿啊,可是就是找不到。”
“它们被拿走了吗?”海琳娜问。
“它们一定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除档案馆外,也没有别的地方会放这类文件了。”工作人员说,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
海琳娜站起身,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每次凭借直觉提出问题都是这样,她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偏执去解释这件事了。那些关于监狱的文件一定存在,这点她很清楚,很显然是什么人把它们拿走了。海琳娜做了个深呼吸,意识到这些文件一定很重要,不然为什么会有人把它们拿走?
“我会再仔细找找的……如果找到,我就给你发邮件?”工作人员说。
海琳娜快速地摇了摇头:“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确定吗?”工作人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望。
“十分感谢你的帮助。”
海琳娜在工作人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的时候转过身去,飞快地走出这栋红色砖楼,来到大街上。
海琳娜在斯堪德堡的车站换乘了火车,从施克堡到这里的火车上没有检票员,也许她又变得走运了。海琳娜坐在靠近洗手间的位置,实在太累了,要是能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好了。几秒后海琳娜睁开眼,一个男人坐在了她的前面,她看向火车上的屏幕,屏幕的最下角显示着时间,就在她想再次闭眼之前,屏幕上显示了自己的照片。海琳娜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快,男子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你之前去过斯堪德堡吗?”男人问道,海琳娜没搭理他,走到过道上,看着屏幕,现在屏幕上变成了天气预报,马上就要下雨了,不一会儿,她的通缉信息又显示出来:如果有海琳娜·苏贝格的任何信息,请联系……
海琳娜转过身,看到了检票员,来不及躲进洗手间了,并且如果发现她没买票,检票员就会要她的身份信息,而海琳娜身上什么也没有。然后会怎么样呢?然后得说身份证号,海琳娜只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一边想着,海琳娜一边飞速往火车前面走,她被通缉了吗?警察一定对她的失踪感到紧张,她是谋杀案的嫌犯,但如果她在这里被发现……就永远查不到真相了。
第二节车厢里坐着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她们已经坐在那儿一会儿了,她们中的很多人脱下了鞋子,到处摆着饼干、擦手油、杂志与黄油甜饼。
“我能进去吗?”海琳娜微笑着问。
“啊,可以。”其中一个女人说,她把脚从前面的座位上放下来,海琳娜坐了下去,她能听到身后的检票员问:“有刚上车的乘客吗?”她闭上眼睛,像其他人一样把鞋脱了下来。她们是一群小学老师,刚参加了一个教学培训,海琳娜在检票员走近时听着她们的谈话。
“有刚上车的乘客吗?”检票员问,这帮女人继续聊着,检票员走了,但海琳娜不敢抬起头,脑中想着刚上车的乘客,这明明就是她啊。海琳娜现在又走进了谎言的世界里,在发现真相之前,她是不会自己走出来的。


Chapter 54
他们在法兰克福的中转时间十分紧张,不得不从一座航站楼狂奔到另一座航站楼,即使这样,也只是恰好赶上下一班飞机。当班机在亚平宁半岛上空朝着西西里岛飞时,约克西姆感到旅行在这个时代已经变得太便利了。从艾琳身边逃离时,约克西姆花了整整两天才到达基督岛,当时他先是乘坐过夜邮轮到博恩霍尔姆岛,到了古耶之后,他并没有赶上下午前往基督岛的末班渡轮,第二天,他才到达基督岛。但现如今人们只要花几个小时就能轻松抵达西西里。
约克西姆和艾琳在卡塔尼亚降落,机场就在一座岛上,离锡拉库扎很近。艾琳下飞机后直奔租车点,她负责起了一切,这让约克西姆心生感激,但他对艾琳并不是那么有信心。艾琳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帮他?约克西姆实在太了解她了,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从一开始艾琳就带着以前不曾有的气场,性格中也多了约克西姆以前不曾了解的一面。摇了摇头,约克西姆不想再去猜测艾琳的心思,转而打开自己的手机,但并没有从海琳娜那里收到任何短信。
“你怎么了?”艾琳从租车点回来时问。
约克西姆本想说些关于海琳娜的事,告诉艾琳自己一直联系不上海琳娜,告诉艾琳,自己很担心。“没什么。”约克西姆最后只说了这几个字。
艾琳笑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嗯。”
艾琳将身体靠了过来。“别紧张,木疙瘩。”她小声说。约克西姆能看到她上嘴唇上细小的汗珠,“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旅行,我们在很多年之前本应享受的旅行,我们要抛开一切。”艾琳选了辆带黑色敞篷的运动型轿车,她打开车门坐到了主驾驶座上,身体俯在副驾驶座上方并为约克西姆打开车门。
“赶快进来吧。”艾琳说。
约克西姆感到很奇怪,以前一直是他在开车,艾琳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所有考驾照的提议,当时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去学开车,但现如今的艾琳显然有了另外的想法。约克西姆坐在副驾驶座上,艾琳发动了汽车,然后娴熟地倒了出去,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南边的公路。他们迎着傍晚的夕阳开,现在依然有30摄氏度,不过太阳下山后温度立马就会大跳水,然后陪伴他们的就只有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得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开到锡拉库扎,约克西姆望着外面被太阳炙烤的、满是灰尘的景色在窗户中飞速闪现又消失,艾琳调高广播里音乐的音量,开得快极了,任由头发在风中飘散。这是个意大利语的广播,带有很多交谈并且喜欢放一切80年代的歌曲:“你偷走了我的心,你主宰了我的灵魂……”
“你联系了克利桑德吗?”约克西姆在嘈杂的环境中喊道。
“你说什么?”艾琳喊了回来。
“克利桑德!”约克西姆重复。
艾琳伸手关掉了广播,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整个过程几乎没让视线离开过前面的路。
“嗨,皮埃尔,我是艾琳·卢特肯,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儿……”
艾琳的话被打断了,她对着电话听筒听了很久,然后对电话那头报以约克西姆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大笑。“哎,你知道吗?其实我打给你是因为我正在开往锡拉库扎的路上,你现在就在这里,对不对?”艾琳若无其事地问。
约克西姆朝艾琳那边侧了过去,但完全听不到电话另一头在说什么。艾琳又对着听筒听了很久,脸上一直带着沉醉而痴迷的表情,这让约克西姆很不爽,尽管知道自己没什么权利和原因这么做,但他就是不爽。
“啊,这听起来真是太好了,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艾琳说,看了约克西姆一眼,她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路上,还有个同事和我一起,其实也是我前夫啦,但我们这次是出于工作原因一起来的。”
电话那头又说着什么,艾琳高声地笑着。
“好吧,那到时候见了。”艾琳挂断电话后,用温柔的动作把手机放在约克西姆大腿上,“我们明天晚上和他一起吃饭。”她心满意足地说。
“明天?要等到明天晚上?”
艾琳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哎,我说你有没有搞错啊,你明明应该跟我说‘实在是太感谢我亲爱的艾琳小姐了,要不是你,我哪儿有机会接触到世界知名的艺术家呢’。”她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约克西姆并没有反抗,艾琳说得没有错,他靠在椅背上,感到体内躁动不安,想着明天晚上。艾琳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动作温柔极了。“这样我们也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叙旧。”她说。


Chapter 55
海琳娜沿着路走,这条路一直通向那座国家监狱,它是从老式的黄色墙体庄园改造而来的,海琳娜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非常缺乏隐蔽性。她又一次被通缉了,海琳娜·苏贝格,一个永远被人寻找着的女人,一个永远无法获得安宁的女人,她的处境一直都是这样。海琳娜环顾四周,看着周围巨大的草坪,它被修护得就像高尔夫球场的草地一样,海琳娜在停车场停了下来,在很多斯柯达与雪铁龙轿车之中寻找最贵的那辆。在这个金钱与地位无处不在的时代,监狱长一定开着最贵的那辆车。海琳娜继续寻找着过去的自己,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紧紧盯着每一分钱的自己,这让她感到有些害怕,自己其实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也许约克西姆为了鼓励她而说的那些傻话是有道理的:一个人总要找到让自己成长的地方,和能让你释放自己积极情绪的人待在一起。苏贝格——这个既是企业又是家族的称号——并不能激发出她最好的状态,而是最坏的,海琳娜能感受到关于苏贝格的一切都围绕着金钱与权力。在二战前,海琳娜父亲的事业刚起步时,他便拼尽全力生存下去,他经历过极度的贫困,完全被排除在社保体系之外,这当然会让人感到绝望。海琳娜父亲的财富逐渐积累起来之后,他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贪婪地索取自己其实用不到的财富,卡洛琳与埃蒙德也是这样。海琳娜想她父亲死之前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一个人所拥有的只有钱,那么他反而是极度贫穷的。
刚刚在开往霍森斯的火车上,海琳娜一直坐在那里听着那几个学校老师谈论着她们的培训。海琳娜全程闭着眼睛,想着自己如何才能接触到监狱的档案,肯定不能径直走进去然后要求看他们的档案,作为一个被通缉的女人,这显然是荒唐的,可说自己要做个正式的调研也是行不通的,至少这整个流程会花费太多的时间,海琳娜需要另寻出路。看着那些汽车,海琳娜觉得没有一辆能脱颖而出,直到她看到离监狱入口最近的那个停车位,车位上停着一辆满是灰尘的黑色福特车,这个车位是专门为监狱长留着的,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了。刚才的舟车劳顿让海琳娜的双腿疲惫不堪,她坐在监狱长的车和旁边一辆银灰色菲亚特车之间,不久后有个男人走过,好在他没有往她的方向看。海琳娜没戴手表,但现在一定已经是下午了,监狱长什么时候才会下班呢?靠着身后的汽车,海琳娜等待着,脑子里想着约克西姆,想着他依然爱着自己。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或是走进监狱,或是从监狱里出来,没人注意到她,终于,他出现了,一个身穿西装,手臂夹着皮制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一边走着,一边疲惫地解着领带,快速走着,然后突然充满戒备地停了下来。
“我叫海琳娜·苏贝格。”海琳娜一边斩钉截铁地说,一边伸出手,她的动作努力展示着与生俱来的上层社会身份。
海琳娜在之前就感受过自己姓氏的威力,希望这种威力依然能奏效,尽管她现在的打扮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监狱长站在那里没动,并没有去握她的手。
“苏贝格?”他狐疑地锁紧了眉毛。
海琳娜不抱希望地递过自己的信用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她尽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展示出轻松的气场。监狱长上下打量着她,海琳娜直视着他的目光,并没有眨眼。
“海琳娜·苏贝格已经被通缉了,她的家人说她又一次失忆了。”监狱长说。
“并不是这样的,实际上我在躲着的正是他们。”海琳娜干巴巴地说,她的内心在颤抖,原来这就是他们编的故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监狱长清醒地问。
“你知道苏贝格家族是很强大的,每天都有上亿资金在流动。我受到威胁的原因在于坚持要找出很多年前的一起谋杀案的真相,我父亲杀了一个人。”
海琳娜停了下来,观察着监狱长,等待着,他的眼里闪着什么,犹豫、好奇。海琳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我是从施克堡的地区档案馆过来的,有份档案丢失了,这份档案记录着一个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判处死刑的告密者,当时他就被关在这座监狱里。我觉得他是我父亲犯罪的证人,那份档案的丢失并不是个巧合。”
监狱长眯起眼睛,用自己的老本行审视着她,他整天都在判断一个人是否说了实话。海琳娜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与坚定,又补充了一些,解释着整个案件,告诉监狱长Hirsch的死,努力用细节来说服他。故事出彩于细节——这是约克西姆一直在说的,圣诞客栈、马瑞斯·弗林特,这些算细节吗?海琳娜讲述着那份消失的合同,但能感觉到这些并没有奏效,她整个身体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知道自己离令人信服还差得太远。海琳娜向后退了一步,感到胃里一阵恶心,同时还感到疲惫与不安,她总是遇到瓶颈,让监狱长相信她的想法实在太蠢了。
监狱长打开了车门,但并没有坐进去。“我之前在一次宴会上遇到过海琳娜·苏贝格,就坐在她旁边。”监狱长缓缓说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十年前吧。那是个市政厅的宴会。”
他的话令海琳娜吓了一跳,她再次看着这个监狱长,仔细观察着监狱长脸上所有的细节,他的眼皮很重,眼神带着轻蔑。她绝望地挖掘着自己的记忆,想不起来他,海琳娜诚实地摇了摇头。
“实际上我的记忆并不是很好,这是真的。”海琳娜低声说。
“她在宴会上令人厌烦。”监狱长直言不讳。
他径直注视着海琳娜的眼睛,然后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我很厌恶皇室家族、上层贵族,以及像苏贝格家族这样的富裕阶层,我在左翼家庭里成长,我的很多社会评论冒犯了这些阶层。与海琳娜·苏贝格的会面实在是太令人不爽了,如果你真的是她,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呢?”
“如果我曾经冒犯过你,我非常抱歉。”海琳娜温顺地说。
“你当时嘲讽了我。”监狱长说。
之后是很长的沉默,海琳娜完全想不起任何关于面前这个男人的事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还要向他证明自己的确是那个令他蔑视的女人——这真是个令人绝望的任务。
“我知道就是你,我能认出你。”监狱长小声说,“你的头发虽然变了,但你的眼睛……”
海琳娜屏住呼吸,感到不安的情绪在刺痛着自己的身体。
“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女人……那个海琳娜,其实我也不了解她,那不再是现在的我了。我真的很需要帮助,我必须找到那些消失的档案……有人想隐藏我父亲犯下的罪行。”海琳娜屏住呼吸地说,双手握在一起。
“每一份财富都建立在罪行之上,我父亲在我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就是这么教导我的,直到我发现其中的道理后才对此深信不疑。”监狱长看着监狱方向说。
“谢谢你能相信我。”海琳娜小声说。
监狱长耸了耸肩膀,转过身,镇定地朝那栋黄色的建筑走去:“我不能给你看里面的机密文件。”
“当然不能了。”海琳娜说,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到底想表达什么。海琳娜跟在监狱长后面,门口的守卫朝他们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监狱的门随着一声经典的电子音打开了,这是个短促而沉重的响声,海琳娜跟他走了进去,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意识到,也许自己走进了一个陷阱。
这是座老式监狱,过道的两侧是监狱隔间,监狱官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隔间里的情况。一些犯人站在一起,看着隔离电网后面的监狱长和海琳娜,有人吹着口哨,但很可能是这样的环境要求他们这么做。海琳娜不由自主地看着他们的脸,她见过他们所有人,在档案馆,在那些20年代的报纸上,这里的犯人属于过去,他们没有被判处死刑,也许海琳娜的父亲曾担心过自己会和这里的人有一样的结局。监狱长带海琳娜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干净整洁,可以说是舒适的,墙上挂着《单车失窃记》的电影海报,这对海琳娜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她一直做好监狱长诓骗她到这里的准备,也许他会突然锁门把海琳娜扣住。海琳娜想了想:如果自己在这里度过余生会怎样?她的父亲会作何感想?他曾竭尽全力脱离贫穷的泥潭,宁可把别人杀死,力保自己不会回到贫民窟,而现在……他的亲生女儿,他的女儿在这里,正处在他恐惧的正中心。
“我的秘书今天不在,不过,呃……你想喝咖啡吗?”
“谢谢。”
海琳娜站在房间正中,身后是傍晚的夕阳,一只苍蝇懒洋洋地在窗框嗡嗡作响,她坐在柔软的椅子上,正对着对面监狱长的高背办公椅。监狱长去走廊的尽头找档案了,海琳娜能听到他用力打开又合上一个个档案抽屉,这一切可真够麻烦的,希望他不要放弃。海琳娜的目光落在写字桌上的一摞文件上,扫了眼上面的文件,这是有关明天释放的犯人的,研森·布林克,根据刑法第28条,他被裁定为经济罪犯。海琳娜不由自主地继续读着,总感觉这和自己有关,这一切都关乎所得与所失的,海琳娜想到露易斯·安德森,想着约克西姆曾说的话,露易斯做那些事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她让别人抽打,让别人伤害自己。埃蒙德和卡洛琳,以及那惨遭谋杀的Hirsch,他们也在海琳娜的脑海中转来转去,研森·布林克的故事与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养父母家庭成长,15岁时便犯了罪,之后又犯下无数罪行,最近一次犯罪是闯入了足球明星的私人别墅,研森·布林克偷了一些艺术品以及两把布约·摩恩森设计的高级座椅。他在丹麦与德国的边界被抓获,因为当时他右侧的后车灯坏了,被警察叫停进行例行检查,也是个不走运的人。海琳娜希望明早被释放以后,他能有好一点的运气。
“我们来看看这个吧。”监狱长说,他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然后开始迫切地读着手里的文件。
海琳娜伸长脖子,想自己去读它们,但监狱长在桌子的另一侧拿着文件。监狱长聚精会神地皱起了眉毛,翻动一张又一张的文件时,嘴里不时嘟囔着什么。
“也许……”监狱长说着把文件递给海琳娜,她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文件,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有个名字突然映入眼帘——艾克塞·苏贝格。她的父亲曾在监狱里探望过瑞茵豪勒,一共在一天之内探监过两次,1946年10月5日,就在瑞茵豪勒被枪决的前几天。在最后一次探监中,艾克塞·苏贝格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父亲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名字——罗伯特·伦克斯特,他是一位律师。


Chapter 56
他们缓缓驶过锡拉库扎,约克西姆拿着地图指路,将他们引到一座桥,这座桥连接着一个小岛,城市的旅游中心就在岛上。只有得到特别许可的车辆才可以开到岛上,于是艾琳和约克西姆停下来,拿起包徒步走过桥,尽管已经天黑很久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路上最多的是游客,这些人既有素质又钱包鼓鼓,让约克西姆有点不爽。
“我们是不是该找家酒店?真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艾琳说。
他们看了一家又一家的酒店,但碰到的都是拒绝,“没有空房了”“已经满了”,这实在太令人绝望了,正值旺季,所有的房间都被预订了。终于,他们在一家小酒店找到了一间没被订出去的房间,约克西姆和艾琳完全没去考虑他们现在是否能睡在同一张床上,实在太累了,也太担心再去其他地方找不到空着的房间了,如果这样他们就只能睡在海滩或者公园的长椅上。
进入房间后,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一张中间凹陷下去的双人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天花板上红白相间的壁纸已经有些脱皮,但这也另有一番乡村风格的魅力。艾琳并没有抱怨,而是打开玻璃门走到非常狭小的阳台上,将身体靠在黑色铁栏杆上,约克西姆站在后面,他们面前是极具魅力的、松石蓝的大海,约克西姆从未见过大海的颜色如此饱满。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岛上的悬崖,在酒店与大海之间只夹着一条狭窄的街道,约克西姆感到无比平静。在这一刻,他的身边似乎只有大海、海浪声与海风的气息,他多么希望海琳娜也在这里。当艾琳走到外面去找走廊里的公用洗手间时,约克西姆一直站在那里。艾琳很快便回来了,兴奋地讲着当她打开淋浴喷头时,发现有只蟑螂跳进了水槽。约克西姆看着艾琳,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会让艾琳惊慌失措吗?艾琳真正的人生方向是什么?她想要做什么,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站起来,甩了甩头发,让它呈漂亮的偏分,这让艾琳看起来……呃?其实还挺想让人亲近的。艾琳穿着一条紧身的黑色裙子,一双平底深棕色皮制凉鞋,几乎可以算拖鞋,上面装点上了很多不同色调的珍珠。
“我们可以出去吃饭了吗?”
晚餐在一种似曾相识的氛围中进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他们漫无目的地聊着,好像什么都聊了,而又好像什么也没聊,没有一句是关于他们在一起的往事,也没有关于克利桑德、谋杀或是海琳娜的。约克西姆其实也不想谈这些,抛开这些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就让葡萄酒充分发挥它的功能吧,甩掉那些烦人的忧心忡忡,好好享受这一切。在晚餐的某些时刻,约克西姆变得有些不由自主,他想着艾琳,想着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那天他们在咖啡馆碰面时,她好像说了什么……
“木疙瘩?”艾琳说,约克西姆抬起头,“今天晚上就别想太多了,好吗?”
晚餐后,他们手挽手在酒店后面散步,艾琳靠在他身上,说起了胡话。回到房间后,艾琳掏出一包烟,并在阳台上慢慢抽了起来,完全陶醉其中。
“你也要来一根吗?”艾琳笑着问,约克西姆摇了摇头,他坐在床的边缘,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奇怪而又令人放松的环境中。要让局势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吗?这种感觉有些不对劲,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
艾琳熄灭烟蒂,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差不多该睡了。”艾琳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
艾琳的话就好像火苗,点燃了约克西姆的内心,他一声不吭地坐着,感到床垫在艾琳躺下的时候陷了下去,片刻后,便听到艾琳沉重的呼吸声。约克西姆侧躺着,看着艾琳,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声音便像现在这般沙哑。记忆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约克西姆眼前,那是在一次聚会,他们是那么得年轻,他是那么得傻,当时正为自己第一部书的畅销感到忘乎所以。艾琳整个晚上都围绕在约克西姆身边,用尽一切办法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但他当时对艾琳并不来电,几乎在刚看到她的那一刻便拒绝了。他觉得艾琳身材太矮小,太瘦,也太过认真了。约克西姆本想和一些大胸妹搭讪,但艾琳说了些什么,令约克西姆第一次留意到了她沙哑而性感的嗓音,如电流一般穿过他的心房,约克西姆朝艾琳望过去,然后艾琳带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艾琳的房间与约克西姆在新建宿舍楼底层的小公寓截然不同,没有他公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塑料画味。艾琳的公寓奢华而宽敞,就在皇家剧院的后面,安徒生曾经就住在她公寓前面的白砖建筑里,上面镶嵌的金属牌展示着它悠久的历史。艾琳的浴室里有个经典欧式浴缸,浴缸主体被四个小金属架托了起来,她当时刚开始在艺术学院的生涯,她还有些害羞地向约克西姆展示了她的拼贴画作品。约克西姆坐在艾琳铺好的床上,床上厚重的床罩是她在大马士革买的,艾琳一直都是这样:她的所有东西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来历,这件床罩是她从戈兰高地的苏菲家族那里买到的,这个家族还邀请她参加一场隐秘的精神修行,他们通过舞蹈让灵魂得到净化,从而感受到安拉。约克西姆到现在还记得艾琳的各式东西,它们令他感到自己的眼睛不够用。艾琳有洛克公司生产的老式储帽盒,洛克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制帽商,总部在伦敦,还有角落里放着的那把破旧不堪的长腿椅,是由红色皮革与暗色竹子做的,艾琳坚称它是被萨拉·贝尔纳用过的,不过这些都是艾琳后来才告诉他的。今天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晚上,才刚刚开始,约克西姆只是坐在那里,不太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当沉默变得让人有些难以忍受时,艾琳打开了音乐。她的双肩有棱有角,从纤薄的女士衬衫中凸显出来。然后她突然转过身,用优雅的动作迅速将衣服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