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想要回元元的信!我没想到会看见她,更没想到她已经死了!”他提高了嗓门,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怨气全部释放出来,他高声叫道,“我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我,我是去过,我只是去要元元的信……为……”
像过去一样,他的声音像石头一样从至高点滚了下来,他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说到最后那句时,几乎已经没声音了,他整个身子像海蜇一样软了下来,靠在一边喘气。简东平大概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状况,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他,被他坚决地推开了。
“你怎么样?怎么样?”简东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道。
“没事……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支气管扩张剂,往嘴里喷了两下,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你好点了吗?”简东平见他额上满是汗珠,忙递给他一张纸巾。
“没……没事。”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问题,但是王木,有些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希望你能理解。”大概是怕他会突然死在自己面前,简东平这次换了一种方式说话,显得和气多了。
的确,有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他勉强朝简东平笑了笑。
“没关系,是旧衣服。”简东平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这个人在等他把话说清楚。
“我没杀她。”他缓缓地说。
“我刚刚没把话说完,”简东平笑了笑说,“除非你手里另有一颗纽扣。你认识杜群,知道她是谁,这说明你在这三年中肯定回过家,所以,如果你手里还有一颗纽扣的话,肯定是从你父亲那里拿来的。”
他不说话。
“是不是你把纽扣放在了她手里?”
“是的。”他终于承认道。
“你还做了什么?”
“我脱了她的衣服,倒上了麻油,还给她盖上了毯子,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东平对他说的这些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口气也很平静。
“我这么做只是想提醒警方,案子跟人血纽扣有关。”他闭上眼睛,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很多,“但是我没杀她,这主意是元元以前跟我说的。元元说,如果要引起警方的重视,就得出花招。我这次看见杜群,突然就想了起来。你说对了,我手里的那颗纽扣的确是我父亲给我的。”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杜群的尸体的?”
“在桥边的垃圾堆里,她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那里有好多垃圾,平时没人从那儿走,如果不去管她,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犯病了,摔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在袋子里。”他浑身一抖,觉得好像有只手从垃圾堆里伸出来放在他头上,他从头冷到脚。
“后来呢?”
“我认出了她,我把她拖到那个桥洞里,我知道那地方有人住,我希望她早点被发现。”
“麻油哪儿来的?”
“我买的,在超市和菜场,各买了一瓶,我的……穿着,还不是特别破,所以并不显眼。在菜场,更没人注意。大家都穿得不怎么样。”他很想告诉简东平,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还特地打了摩托车到很远的超市去买的麻油。
简东平沉默片刻后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破坏了现场?”
“我知道。我可能因为毁坏尸体罪被判刑,我知道。”他并不在乎坐牢,只希望能引起警方的注意,找到元元。
“你有没有看见抛尸体的人?”简东平问。
“我只看见一个穿着厨师白制服的男人穿过马路后不见了。我只看到背影,”这个问题,其实他在脑子里已经问过自己几十遍了,“他中等个子,走路很快,对不起我没看清,因为我不能让他看到我……”
简东平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
“喂,你不能就这么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他觉得好多了,便撑着地爬了起来。
“对不起。”他对简东平说,“我只希望能告诉警方,她的死跟纽扣有关,我真的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
“你为什么认为杜群的死跟纽扣有关?”简东平打断了他的自我辩白。
“我知道杜群和我父亲一直想把纽扣弄回来。然后用那纽扣去敲诈那个真正的主人。所以,我觉得杜群的死肯定跟纽扣有关。”他低声说,“对,我是回过家,就在我父亲死的那天。”
“那天杜群也在吗?”
“嗯,”他点点头,“我进去的时候,父亲在跟杜群说话,我听见杜群说,她没找到纽扣,我父亲叫杜群注意地板夹缝这类地方。他们看见我来了,就不说了。杜群一走,我爸就把他手里的那颗纽扣给我了。”他想起当时父亲脸上的神情,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没想到有一天,一向讨厌他蔑视他的父亲看见他也会露出惊喜的神情。
“妈的,王木!你给我过来!”父亲躺在床上,喉咙嘶哑地嚷道,他一走进,父亲就坐起来一把瞅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跟前,他发现父亲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却依然贼亮。
“妈的,你这臭小子!给我装死!”父亲张大嘴巴怪叫了一声,张开五指朝他脸上挥来,他本以为那会是个响亮的耳光,却不料这次甩在他脸上的却是一次从未有过的……轻轻的抚摸,对!是一次抚摸,老爸居然摸了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他惊骇万分地朝父亲望去,想知道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头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他真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好像吞了一口别人吐出来的面条一样恶心难受,他真想大声对老爸说:喂,你看看清楚!我是你一直讨厌的儿子王木!但是当他接触到父亲异常惊喜的眼神时,他忍住了。
“妈的,你这龟蛋!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来的?”父亲哈哈笑着,放开了他,花白胡子在日光灯光下闪着白光。
“我看见报纸了,你登报找我不是吗?”他冷冷地说。父亲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一份报纸里登了一张寻人启事,一连登了一个月。
“没错!妈的,我本来以为等不到你了呢!”父亲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死,我看见你了。儿子,我一直在等你。”
儿子,以前父亲很少这么叫他,但他听了只觉得不想听。他希望父亲还像过去那么叫他。木头!混蛋!白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叫他儿子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那女人是谁?”他冷漠地说。
“是我的保姆,她叫杜群。”父亲也冷漠地回答,随后忽然板下脸来,“你说实话,王木,我那个铁盒子是你拿走的吗?”
“是的。”忽然之间,他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看出来,坐在床上的这个瘦老头已经没能力掐死他了。
听了他的回答,父亲倒也没发怒,只是问道:“里面的东西你看了?”
他点点头。
“那四颗纽扣现在在哪里?”父亲急切地问道。
“我给元元了。”
“你现在跟邱元元这丫头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元元失踪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父亲问道。
“是的,我也在找她。”
父亲爆发出一阵气喘吁吁的笑声。
“她肯定是被那个杀人狂抓走了,那家伙想要回纽扣,呵呵。”父亲一边笑,一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是谁吗?到底是不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会不会是你弄错了?”王木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之前曾经偷偷问过那几个人,他们都不承认。你、这样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为什么凶手没杀你?你肯定弄错了。凶手不在那五个人之中。”
父亲瞧着他,又发出一阵怪笑。“臭小子,还有点脑筋。老实告诉你,那人袭击过我。”
他一惊。
“有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走过一条小路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想用刀捅我,妈的,幸亏我发现得早,那人还没动手就被我打了一拳,跑了,妈的,可惜我没看清那人是谁,他朝我脸上甩了包面粉。”
“后来呢?”父亲的故事把他吸引住了。
“后来我就跟那几个人说,我写了封信放在银行保险柜里,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警察就会知道一切,还会把纽扣当作证据没收。”见他想避开,父亲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看见那只青筋暴突的干瘦的手,便靠在父亲的床前不动了,父亲幸灾乐祸地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深深感到父亲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他们都相信了,呵呵,其实我哪有什么银行保险柜?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把它们都偷走……你知道邱元元把纽扣藏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我猜她会把纽扣放在家里。”
“为什么?”
“她出走的时候,留字条说要出去几天,如果是去卖纽扣,那时间就显得太长了,她肯定是去找凶手的证据了,要是这样,她八成就不会把纽扣带上,哈哈,所以我猜,她会把它藏在家里,她家够大的,有的是地方藏,我现在让杜群去她家找了,她现在是他家的保姆。”父亲得意洋洋地说。
“你说那个女人……”
“如果她找到纽扣,她就会跟那几个人联系,接着,她就会被杀,然后这案子就会爆发,到时候,你就给警方写封信,说说这人血纽扣的事,呵呵,只有发生了真正的命案,抓住了凶手,人血纽扣才会真正值钱,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父亲目光歹毒地低声笑了一阵,哆哆嗦嗦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纽扣来,放在他手心里,“我快翘辫子了,你记住,一定要保存好,等抓住凶手了,你这颗纽扣才会变成真正值钱的玩意儿。”
他感觉不到那颗纽扣在他手心里的重量,却能感觉到父亲粗糙的大手掌掰开他手心时留下的余温。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敲诈他的……”他有点受宠若惊。
父亲放开他,咳嗽了一阵,才开口:“儿子,别小看敲诈。敲诈可是个力气活,就我这身体,很可能还没等数完钱,就被对方干掉了,那人憋着杀我已经很久了……其实杀我也很容易,只要把我的药拿走就行了,昨天他们几个一起来看我,我发现我床头柜的药不见了,呵呵,我是真的快挂了……所以我决定改变主意,为我的儿子做点事……”
“可那个女人……”
“我对她说,纽扣很值钱,我教她怎么发财,她以为她真的会发财呢,呵呵,其实她只是炮灰,呵呵,可有了她,你的纽扣才值钱。哈哈哈……”父亲仰起头,无比得意地疯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声。
“你有没有怀疑过谁?”他想问点严肃的问题。
“不是邱源,也不是刘毅仁。邱源昨天没来,他才不会来看我呢,他没机会偷我的药,妈的,我得整整他。至于刘毅仁,呵呵,我给他看过那颗真纽扣,因为打我的人甩我的是面粉,所以我一开始一直怀疑是他,结果聊过才发现不像,不像不像,妈的,最好笑的是,他手里有颗假的,还当宝贝似的,哈哈,那颗假的是不你们做的?”
“是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好像做了件蠢事。
“笨哪!这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还好失踪的是邱源的女儿!妈的!活该!他们家的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父亲低声笑了一阵后,停下来,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他声音低沉地问:“你喜欢邱元元吗?”
“为什么问这个?”王木不耐烦地答道。
“还想着华云?”
他不说话。
“明白明白,她的功夫一流,呵呵。”父亲淫笑了两声。他不想听了,转头想走,却被父亲一把揪住后衣襟。
“你干吗?!”他回头瞪着父亲那张死人脸,心中充满了厌恶。
“瞧瞧,你现在脸色好多了,跟华云在一起的时候,你面黄肌瘦的,像只小老鼠,那时候你快被她耗光了,知道吗?”
“我本来就不胖!”提起华云,他真恨眼前这个老头,真恨不得一刀捅过去。他挣扎着想摆脱父亲的纠缠,他想走了,不想再听这些屁话,但父亲猛然从床上跳起来,用他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把他又瞅了回来。
“你干吗!”他恼火地瞪着父亲嚷道。
“老爸只是想告诉你,讨老婆不能找婊子!”父亲说。
父亲居然还有脸教育自己,他真觉得又气愤又好笑。
“这不用你管!”
“妈的,你给我过来!”父亲的目光像冰柱一样冻住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听下去,虽然他根本不想听,但他从来就是会被对方的气势威慑住的人,这次也不例外,他只好听下去。
“你听好了,两个月前,我把我收藏的那些玩意儿通通卖了,差不多搞了20万块钱,我以你的名义存了个银行户头,”父亲掏出一个银行存折塞在他口袋里,“等我死了,你就去拿。放心吧,这不是偷来的,哈哈,你放心吧,臭小子。”
望着父亲冷峻又慈爱的眼神,他胸中的怒气渐渐开始消散,脑子里乱哄哄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往事和对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意识到父亲在交代自己的遗产。但是为什么……
他正在那里发呆,父亲突然拉紧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跟前,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这几天才突然明白这一点。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说着,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他觉得父亲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很想躲开,但衣领被父亲的另一只手瞅住了动弹不得,他仰头迎视父亲,发现父亲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嘿,我的儿子,长得真不赖,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是个老实孩子,上过大学,还会弄电脑,该找个好女人,懂吗?”父亲的目光中充满着欣慰和欢喜,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他。
他愣在那里,突如其来的亲情让他无所适从,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眼前的这个可恶又可怜的老头才好。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又咳嗽了一阵,说,“妈的,这次我不仅整了邱源,还整了他们每个人,欺负你的人,我狠狠敲了他们一笔!妈的,儿子,你老爸为你报仇了!哈哈!”父亲狂笑着手一松,把他放开了。
父亲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死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
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天会对他那么好,他也听不懂父亲最后说的那些话。
虽然杜群的死证明了父亲的预料是正确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按照父亲的嘱托留下这颗纽扣,他没给警方写信,而是选择把纽扣放在杜群的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颗纽扣不祥吧。
11、一个大谎话
程敏看上去比想象中漂亮,虽然她的脸型和五官都跟她那其貌不扬的父亲长得很像,但人世间的怪事就是这样,差不多的零件重新组合一下,往往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效果,总之,在简东平看来,江璇的相貌如果是95分的话,邱元元70分,而程敏可以打80分。
听说简东平是李雅真的朋友,程敏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雅真姐是个好人。”程敏说着就红了眼圈。
她的伤感令他产生了好感,一时之间,他怀疑过去听说过的关于她的事都是谣传,他不太相信这么一个有感情的女孩,竟然会是个见钱眼开,用袜子换份子钱的13点。
“对,雅真是好人,她还很漂亮,跟你一样。”他拍拍她的肩劝慰道。
“你想跟我聊什么?”她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对他的赞美置若罔闻,这让简东平颇有些意外,看来,她已经接受过多次盘问了,所以防备心理很重。
“我们随便聊聊好吗?”他在她身边坐下。
“你想聊雅真姐还是元元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你想聊哪个?”简东平温和地问道,见她不说话,他道,“警察说,你不想跟他们谈,是不是这样?”
“我不是不想跟他们谈,我已经都说了,但他们还是不断地问同样的问题,我快疯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些,还让我说什么?”她抱怨道。
“我相信你,程敏。”他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和你爸爸既然已经下决心站出来跟警方联系,就表示你们已经做好准备把一切和盘托出了,所以你应该是不会隐瞒的。而且我也相信,你爸爸不是坏人。”
程敏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但是你知道,警察也许不这么想,”他接着说,“他们的思路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他们平时接触的都是坏人,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是把你当作一个坏人,或者嫌疑犯来盘问的,如果你说不清,他们不会认为你是真的不了解当时的情况,而是认为你在故意隐瞒。”
程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完全被他的说辞吸引住了。
“所以我觉得,你跟警方之间需要一座桥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当这个桥梁怎么样?你把你跟警方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让我来看看是否可以理出一点头绪来,帮你跟警方之间作一下沟通。”他看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
“他们就是把我当嫌疑犯!我又没杀元元!我干吗要杀她?我连杀鸡都不敢,难道还会杀人吗?警察实在太笨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程敏愤愤不平地说。
“你把你跟警方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吧。”简东平说。
“可你好像也是他们的人。”她看看他说。
“但我不是警察,我是雅真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是愿意跟警方合作的,是吧?”
“对。”她犹豫了一下答道。
“所以,我只是帮你们沟通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看了他一会儿,骤然下了决心。
“好吧,我再跟你说一遍也无所谓。你听完了,最好能说服他们不要来烦我了,我能为元元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说,随后不耐烦地问道,“那好,从哪儿说起?”
“从头说起,关键是路线和你所看见的外部环境。”
“又是从头说起!”她皱起眉头开始说了起来,“4月16日那天,元元跟我抱怨说,她本来想跟袁之杰一起去一个地方探险的,结果袁之杰骨折了,去不成,她只好一个人去了。我听她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跟她一起去,我就跟她说,如果她肯出这趟来回的全部费用,我就跟她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再说,探险总比上课有意思。她说没问题,于是我们就在18号那天分别给父母留了张条子出发了。”程敏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他发问。
“说下去,程敏。”他温和地鼓励道。
“18号那天,我跟元元来到吴东码头,乘了三个多小时的船到G镇,然后搭乘那边的公共汽车,我忘了是哪条线了,只记得叫某某线,是起点站,我们乘上去后,坐了大概45分钟后下车,接着乘三轮车,到一个……我不记得是叫什么路,反正是一个巷子,像农村,又不像农村……”程敏歪头回想着。
“警方应该已经把G镇所有的公交线路名称都报给你听过了吧,你觉得哪个比较像?”
“我觉得张杨线比较像,如果不是张杨线,就是顾杨线,反正有一个‘杨’字的。”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乘了45分钟左右?”简东平问道。
“是元元这么说的,我问她在哪站下车啊?她叫我别多问,到时候跟着下车就行了,下车前,她跟我对了一下表,确定差不多是45分钟,她说,我们下车吧。我们就下车了。”
“她没提过站名?”
程敏摇摇头。
“好,接着往下说。你们乘三轮车,大概乘了多长时间?”
“20分钟。”
“这个时间是怎么来的?”
“是元元说的。”
又是一个时间点。
“她没说到什么地方吗?”
程敏再度摇摇头:“她没说,只是又跟我对了一次表,她还问我,你的表准不准?我说我的表很准的。”
“接着呢?”简东平温和地问,心里慢慢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
“我们下了三轮车,走了很长一段路,元元在路上还向人问了路,我不记得她问过什么了,我们走了近半个小时,快把我累死了,我想休息一下,元元死活不让,后来我们走进了一条巷子,我不知道那巷子的名字,只知道一边很破,一边却是别墅。”
“很破,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破的房子,黑沉沉的砖房,三层楼两层楼都有,但是好像没人住,那地方,外面就是大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也没商店没厂,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排排的破房子,要不就是一片油菜花,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程敏烦躁地瞅着自己的手指头。
“没关系,接着说。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进了一幢别墅,是最里面的一幢,很孤立的一幢小别墅,没门牌号,感觉好像这别墅区整个都没人住。我们没敲门,是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进去的。我当时很害怕,别人要是把我们当小偷怎么办?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来,她好像认识这房子的主人,既然她这么说,我就放心跟着她一起翻进去了。结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好,现在回忆一下,进屋子以后,你都看见了些什么。”简东平相信这些警方已经让程敏回忆过好多遍了。
果然程敏答得很快。
“客厅很大,大概有三十多平方,但装修得挺简单的,就刷了墙,蓝色的墙粉,墙上挂了幅油画,风景画,客厅里放了两个布沙发和一个电视机柜,靠墙放了一个大柜子,柜子里面有射灯和几瓶洋酒。就像我家的这个,但比我家的这个破。”程敏指指简东平身后,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褐色的木头玻璃柜,里面放了很多洋酒和小工艺品。
“接着说。”他道。
“元元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她跑到那个柜子后面,摸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开关,然后一按,柜子居然移开了,露出一道暗门来。”程敏停顿了一下,看看他,发现他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又说了下去,“暗门下面是个地下室,我们打开手电走下去,发现地下室里有一张床,床上有旧毯子,还有几本娱乐杂志,床下是几个空酒瓶、一根鞭子和两把刀,元元还拿起鞭子,抽了一下地板,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有时候真变态!”
“后来呢?”
“我跟元元说,我要走了,这地方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跟我一起走,她不肯,她说她还要搜集一些证据,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有时候神经兮兮的,我看见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来写了些什么,但我没看清她写什么,我等得不耐烦又催她,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我叫了好几次她都不肯走,我只好一个人先走了。可是,我还没走到院子,就觉得后脑被人打了一下,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跟元元一起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元元已经死了,”程敏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没气了,于是我就走了……还有,我的手上有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有血,可不是我杀的她,我没必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