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吉朗哑口无言,这时辰卅态度大变,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模样:“这样的话,二十三年前水分辰男的事,不就也跟龙一与龙三的死有关了吗?那父亲就不是因为仪式失败……”
“你是想说被人害死的?”一脸惊愕的龙吉朗发出质询,“然后这凶手又杀了龙一和龙三吗。”
“唔……”
“有什么必要花上整整二十三年干这种事?最关键的是,这期间主持过仪式的我们几个为什么没被盯上?”
“唔……”
“辰卅先生,你心里的苦我很清楚,但我想辰男先生还是事故。至于龙一,是事故的可能性也很大啊。好吧,光看死因,也许属于病故的一种。但龙三可是被杀害的,对不对?”
“啊,如果不是自戕的话——”
“你……你说什么?”
不光是龙吉朗,所有人都被言耶的话吓了一跳。
“刚才所说的嫌疑人,当然也包括龙三先生自己。”
“没有神男会偏偏选在仪式上自杀!”龙吉朗气鼓鼓地回应道,精神上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不过他细细打量言耶后,突然改换了语调,“还是说你心里有数?”
“是刚才说话之间想起来的。我跟上游船之前的龙三先生稍微谈过几句,当时他说要豁出自己的命。”
“这个啊,意思——”
“嗯,我知道您想说不是那个意思。减仪是受的自然的威胁,增仪则是受制于超自然的恐怖,所以担任神男的人要冒生命危险——原本是这个意思吧。”
“嗯,怎么说呢,虽然是你个人的理解,但也差不多吧。”
“换言之,生命会受到威胁,但不是自己豁出命来。”
“你……”
“但是,听龙三先生当时的口气,可以理解为是性命攸关。虽然没能深谈,但他还说过一句‘以我的命——’。”
“你想说他不是自杀,而是为了让增仪成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龙三先生最近的情况如何?”言耶想与其问龙玺不如问别人,便向世路打听。
“我不知道他要担任神男,所以也没去阵前慰问……现在回想起来,做祓禊的那一个星期,样子确实有些奇怪。”
“啊啊,是真的吗?你可不能张口就来啊。”龙吉朗吃惊之余,给儿子提了醒。
“是真的。那样子……可能是在烦恼什么。”
“如此一来,那件奇妙的凶器也就好理解了。因为那可是水魑大人的七种神器。”
“嗯。”
“是否跟水分辰男先生的事有关,说实话现在还不清楚。不过,龙一在增仪过程中死去,可能构成了一股相当执拗的强迫观念。”
“龙玺先生你怎么看?”龙吉朗试探道。
龙玺摆出难以言喻的惊异表情打量言耶:“本来觉得你这男人十分古怪……不过跟印象里的不一样,你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家伙呢。”
“可……可怕……”
“这里说的‘可怕’是指‘优秀’或‘能干’之类的意思。”世路给不知所措的言耶做了补充说明。
“哪,哪里,我什么都没……”
这时,先前跑下山道的悟郎回来了,还带着年纪四十多岁的坪束巡警和六十岁左右的村医高岛,言耶姑且是安下了心。
“听说龙三在游船里去世了,真的吗?”尽管淋在雨里,坪束仍是直挺挺地站着,看看龙玺又看看龙吉朗。
“啊,正要请你确认。龙吉朗先生也来一下好吗?”
龙玺与龙吉朗从舞台下钻出,催着坪束和高岛正要往游船去。这时龙玺突然一回头:“你也过来。”
最初不知他在对谁说话,不过视线显然是盯住了言耶。
“哎……我……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是……”
“快点过来!”
被呵斥的言耶从舞台下跳了出来,冒着倾盆大雨向游船奔去。
最先上船的是龙玺,但他在船尾站定后,首先让坪束和高岛入舱,随后再让龙吉朗和言耶进去。
船的房形舱入口是对开的门,里面是长方形的空间,左右是像座位一样的长板,两板之间则是通道般的船底。仅此而已的话,也许就像可以对坐的渡船。然而,其中如同通道一样的船底近中央处,围着一个四四方方形似浴桶的木架子。从那里望去,能透过长方体的开孔,看见底下的湖面。
“两侧的长板部分,是放供品樽的吗?”言耶小声问道,龙吉朗点点头。
如果从左右两条板的最里处开始一个紧挨一个地放上樽,少说也能摆十只。当然现在一只也没剩下。唯有放置神馔的长匣还在洞右侧的板上。保险起见查看了下内部,里面收着已完成使命的一合酒壶、一合枡、高脚食案和菜刀。
坪束和高岛来到船舱深处,分别在洞穴木架与左右两板之间的狭小场地蹲下身,一边向龙玺打听案发时的情况,一边检视起龙三的尸体。
“呃,我们曾将遗体拉上来过,但又恢复了原样……”言耶觉得还是慎重为好,补充了一句,就见坪束一脸怒气。
“你这外行竟敢如此任意妄为!”
“对不起。如果人还有救的话,我是想救一救的,所以——”
“都这个样子了,救不了啦。”仔细观察尸体胸口附近的高岛淡淡地回应道。
“你给我听好了,保持现场是搜查的铁律——”
“我也帮着一起弄了。”
“什么……”
龙玺一语止住了坪束的势头。
“我当时跟他一起托住了龙三。有人倒在船上,想去看看也没问题吧,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正如您所说。”坪束当即予以肯定,他目视着言耶,满脸惊疑交加的表情,“话说,这男人究竟是……”
“我家的客人。”
“啊,是水使神社的贵客啊。”
龙玺能称自己是客人已令言耶诧异,而坪束的态度因此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让他吃惊不小。
“这可太失礼了。有劳您发现了遗体。”
“哪……哪里……”
您太客气了。话到一半没说下去。因为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这位先生名叫刀城言耶。”也许是看不过眼,龙吉朗帮忙做了介绍,“他从东京过来观摩水魑大人之仪,是一位民俗学造诣很深的作家。同时还是名侦探的奇男子。”
“名、名、名侦探吗?”
“不是的。”言耶赶紧向眼珠乱转的坪束澄清。除了水分辰卅,游魔还把错误的“刀城言耶人设”告诉了别人。
船内流淌着无比微妙的空气。不过,只要龙玺和龙吉朗二人认可言耶同席,坪束似乎就不会有怨言。另一方面,高岛一开始就只对尸体感兴趣,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坪束以龙三的尸体为中心,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后,与高岛合力把尸体从洞里拉出,使其横躺在船底上。
“这可是一击直指心脏啊。刺得相当深。”
“这么说,医生,凶手是男人吗?”
高岛连眼睛都没离开尸体的胸部,回答了坪束的问题:“是啊,要想造成这样的刺伤,需要一定的力气。”
“也就是说是成年男性了?”
“不过呢……”说到这里,高岛终于抬起脸,“问题在于人是在哪儿被刺的。”
“你的意思是?”
坪束继续寻求解释,然而高岛的意识似乎又一次移向了尸体,仔细观察着胸部的伤口。
“你给坪束巡警说明一下怎么样?”
龙玺冷不防地丢来这么一句,把言耶吓了一跳。
“我……我吗?”
“是啊,把你的想法告诉人家就行。”
“恳请赐教。”坪束也乖乖低下了头,不过这是因为龙玺的意思。
“呃,或许只有我留意到……”
“这样就行。”
“这个……龙三先生被一击刺中心脏。也许凶器发挥了栓的作用,根据伤口推测,似乎流了不少血。但是,出入口侧的通道上看不到任何血迹,由此可知不是在入口遇刺的。”
“是这样。”
“而且,在出入口侧被刺的话,假设凶手当时位于对开门和被害者之间,那么龙三先生就是刻意转身回到舱内,倒在了那个洞穴上。”
“不过,若是这样,他大概是想逃离凶手——”
“粗看之下可以这么认为,但考虑到这艘船的特殊情况,反倒显得不自然了。对开门外面就是船夫清水悟郎。更重要的是,能求救的对象只有他。我怎么也想不通,龙三先生会往救星的反方向逃去。”
“慌不择路的可能呢?”
“当然有,但不是应该会呼救吗?”
“啊,还真是的。”
“不过,悟郎先生本人就是凶手的话则又另当别论。”
“你、你说什么?”
“我们从湖岸亲眼看到他进过一次船舱,然后出来大叫‘神男死了’。如果那时悟郎先生在舱内实施了瞬间杀人又当如何?突然冲入刺杀了惊讶的龙三先生。被害者向凶手的反方向逃去。然后凶手马上回到船尾,大声通知我们。”
“完全能说通嘛。”看坪束的势头,没准真会冲出船去逮捕悟郎。
“不,只是能解释舱内的情况而已。”
“而已……什么意思?”
“就凭这套说辞完全解释不了动机,最关键的动机。这里的动机不是指悟郎先生为什么对龙三先生怀有杀意,而是他为什么要特地在正举行水魑大人之仪的游船中,在多名目击者的注视下,明知自己会背负最大的嫌疑,还要杀人呢?动机完全没法解释。”
“唔……是这样啊。”坪束认可言耶指出的问题,不过看他的表情像是在想:清水悟郎要是凶手,不就能结案了。
尽管如此,言耶还是接着往下说:“放在如下场合也同样适用,无论凶手在出入口侧的通道、被害者与船底洞穴之间都差不多。”
坪束也赶紧参与进来:“因为这样的话,被害者就会转身从对开门逃走了。不可能去凶手所在的洞穴方向。另外,我也不认为凶手会闪开身让他通过。”
“但话又说回来,根据被害者的姿态,这场惨剧也不可能发生在出入口相反一侧的通道。”
“因为那样的话,就相当于是凶手把被害者移到了洞穴的另一侧。毫无意义嘛。”
“首先可能发生的情况是被害者站在出入口侧的通道上,面朝洞穴方向,凶手在另一侧隔着洞穴刺击。紧接着,凶手放开了凶器,然而,由于是在握着凶器的状态下缩回的手,龙三先生向前倒了下去。呼救声也闷在洞穴里传不出来。”
“噢……”
坪束发出了钦佩的声音,使得言耶慌忙摇头道:“可如此一来,我想凶器就不会刺进去这么深。”
“嗯?”
“凶器长约三十厘米左右吧。洞穴从这头到另一侧的远端有八十厘米。算上凶手的臂长,隔穴行凶是可能的。不过无法刺得那样深。”
“大夫,这位先生说的对吗?”
坪束一问之下,高岛仍然没有移开眼神,头也不抬地答道:“我也正想说一样的话呢。”
“那被害者到底是在哪里遇刺的呢?”坪束的视线从医生移回言耶身上,同时脸上浮起了一筹莫展的表情。
“如果说可能性的话,还有一种解释,即在船尾遇刺的被害者逃进船舱,走到洞穴处倒下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就又变成了清水悟郎先生。但是,以龙吉朗先生为首的我们都能证明他没有刺杀被害者。说起来龙三先生就没从船舱出来过。而且,被刺中心脏的龙三先生也不可能走那么长的路。”
“那就不予考虑了。”
“我认为刚才提到的动机问题若得不到解决,‘悟郎先生是凶手的假设’就只能搁置一旁。”
“可是,被害者遇刺的现场既不在舱内通道这一边,又不在那一边,舱外的船尾也不是。这样的话……就没别的地方了。”
“不,还剩下唯一的一处。”
“哪儿?”
“那个洞穴里。”
“什么!”
言耶指了一下船底的洞穴,于是不光坪束,龙玺和龙吉朗以及沉迷于尸体的高岛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洞。
“所谓的‘洞穴里’是指在沈深湖的水里吗?”
“哪都没有龙三先生潜过水的痕迹。”言耶出言否定。
高岛一边检查尸体的头发一边说道:“从湿润程度来看,我不认为他下过湖。肯定是把樽扔下去的时候沾了点水吧。”
“这么说,是凶手从洞里……出来的……”
“当然,只是说可能性,现在还不好否定。不过想想事发当时游船的状况,我们就明白了,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可是刚才你还……”坪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我是说凶器是从这个洞里刺入被害者胸口的。”
“……”
“也就是说,龙三先生两手捧着水魑大人的角,然后探身到洞穴上方戳自己的胸口。其结果,由于他本人的体重使得凶器深深地刺了进去。”
“自、自杀……”
言耶讲述了曾在舞台下提过的假说,接着就听龙玺道:“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导出那个结论,完全没有意义!”语气中半是恼怒,半是愕然。
看来他极少会这么耐心地听别人说话。
“龙玺宫司也认为龙三先生是自杀?”
面对坪束的问话,龙玺默然点头,接着派驻巡警又瞧了一眼龙吉朗,于是老人若有所思地答道:
“我啊,一下子很难相信。不过呢,听了不可能是他杀的分析之后,然后又明白了水魑大人的角扎得很深的原因,我也开始觉得真相可能就是这样。”
“医生,你怎么说?”坪束征求意见。
“这个解释不坏。”高岛爽快地表态支持言耶。
由于水使神社宫司——被害人之父龙玺、长老级别的龙吉朗,以及医生高岛都接受了言耶的解释,坪束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
“不过,我有点在意的是,为什么要在洞里做这样的事?”
“只是我的想象啊,龙三先生是想把自己的血注入沈深湖吧。”
“为、为什么?”
“祈雨仪式各地都有,其中有一种方法是故意弄脏龙神栖息的水池,激其发怒而降雨。在民俗宗教中,血常被视为污秽之物。在奉神馔与供品给水魑大人的洞穴里,自刺胸膛流出鲜血,献出生命的行为本身,同时也会触怒水魑大人,这可是一举两得啊。”
“噢,原来是这样。”坪束终于是完全释然的样子,频频表示钦佩。
“那个……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了,要不要通知县警?”
就在言耶向派驻巡警询问时——
“坪束巡警,高岛医生,现在可以让村里那些小伙子进来了吧?”龙玺的问话十分奇妙。
“医生,可以了吗?”
坪束向高岛确认完后出了门,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个年轻人回来了。看来是悟郎叫派驻巡警和医生的时候带回来的。
“哎?请、请等一下!”
船内因突然多了几个人而变得狭小,言耶这么慌张也是理所当然。小伙子们竟然在龙玺的指示下,用毛毯包住龙三的尸体正要往船外搬。
“在县警来之前,该尽可能地把现场——”
“话是没错,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自杀啊。”坪束已完全认定了。
“不不,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就算是再明显不过的自杀,县警也不会怠慢搜查工作。”
“不要紧的。”
“可是……无论如何,巡警先生都会是第一个被斥责的人啊。”
“没关系的。”
“可是……”
“我们没通知县警,所以没又问题。”意外的话,出自龙玺之口。
“哎?没通知吗?”言耶不由自主地追问道。
“是啊,没通知。”坪束理所当然地承认道。
“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听了龙玺宫司的话,说是没那个必要。”
“……”
“龙三先生是自杀,可见宫司的判断很正确呢。”
言耶脑中一片混乱。在游船里和龙玺一起查看龙三的尸体时,宫司曾觉得悟郎是凶手。换言之,他认为儿子是他杀。尽管言耶说悟郎不可能是凶手,平息了当场的事态,但他可不认为龙玺会改变想法。现在想法变了是因为言耶在舞台下试着做出的推理。然而,在此之前龙玺就已经派出了悟郎。谁知他是去让坪束巡警不要联络县警,还让悟郎带村里的小伙子来搬走龙三的尸体。
儿子被害身亡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只能这么认为了。起初他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是,这么说来,他紧咬悟郎不放又是为什么呢?
自相矛盾……
全然不懂龙玺的想法,有何打算。不过,言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龙玺似乎对他的龙三自杀说十分“推崇”。甚至把先前不屑一顾的言耶叫进游船,则是为了让他把自杀论说给坪束和高岛。所以,龙玺才没插一句话。
总之,不管他杀还是自杀,都打算偷偷抹杀儿子的死吗?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就在言耶左思右想之际,被裹入毛毯的龙三尸体已被那两个年轻人抬出了游船。龙玺陪伴在侧,坪束和高岛也一起同行。
“龙吉朗先生,这样可不太好吧。”
能对水使神社宫司提意见的,只有这位老人。这么想着,言耶赶在对方出舱前说了一句。
“是啊,我也觉得不好。不过,龙三为了村子,还有水使神社,已经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托他的福仪式成功了,如你所见也下了雨。”
“嗯,话是这么说……但在世间看来,龙三先生可是自杀。但凡不是病死或自然死亡,不管何种死法都该向警方申报。”
“问题就在这里。”龙吉朗边叹息边道,“如果通知警方,龙三的崇高之死就会降格为单纯的自杀。对于所谓的波美地区的功勋,怎能如此残忍相待呢?”
“这个和那个——”
“所谓这个和那个不是一回事,只是村子外界的看法。当然,波美地区也是日本的一部分,必须遵守国家的法律。不过呢,向政府机关通报说龙三是病死的,又能为难得了谁?毫无不妥之处不是吗?”
“高岛医生会写那样的诊断书吧。”
“刀城先生,你是否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别看龙玺人那样,作为水利合作社的代表,水使神社的宫司,神男的父亲,他希望龙三能这样安静地睡去,不暴露在世人好奇的目光下。这份心情我也感同身受。事情就是这样。”
望着深深颔首的龙吉朗,言耶再次痛感到,此处存在着这边世界独有的“规矩”。今日的事可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讨厌的预感正“突突”地从他的心底涌起来。
“如果龙三先生的死是他杀,又会怎样?”
“……”
“难道也要说一句因为仪式成功了,当病故处理吗?”
“你说什么呢。”龙吉朗难解其意的样子,“假设又有何用。这话对龙三就很失礼。”
“不,说是假设,还不如说是假说。其实——”言耶当下讲述了自己的想法。
“呃……”龙吉朗一阵沉吟后,“是很奇妙啊。”
“我只能认为,龙玺先生是打算秘密处理龙三先生的死。”
“而且还不是因为我说的理由吗?”
“是的。注意到这个疑点再回过头来想想,就觉得龙玺先生对龙三先生之死的反应难以理解。”
“是怎样的反应?”
“初见遗体时非常吃惊,这个反应是真的。但后来他马上就……也不知是接受了现实,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发生这样的事态也是有可能的……可能正是因此,他才会脱口说出‘没想到龙三都能成水魑大人的活祭……’这样的话。”
“你是说,龙玺预测出连龙三也可能步哥哥龙一的后尘,在仪式中死去?”
“这个地方还需探讨……这么讲吧,他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预感到龙三参加仪式可能会死,倒不如说是见到龙三的死状后,再次认识到还真的会有这样的命运存在。”
“你想说的意思我理解了,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想意味着一件事实,即龙一先生的死恐怕不是单纯的事故。”
“龙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对龙三的死也轻易接受了……是这样吗?”
“这么一想就于理相合了。当然,我不清楚两人的死是怎么回事,而龙玺先生的态度么,也……”
“至于后者,应该能预想到吧。”
“此话怎讲?”
“跟我刚才说的基本是一个意思。龙玺重视水使神社的体面高于一切。他想的大概是,儿子们死亡的真相一旦公布于众,会给神社带来伤害吧。”
“怎么会……,死的可是自己的孩子啊!”言耶忍不住叫起来,“即使同在日本,根据地方或村落不同,自会衍生出当地独有的文化和习俗,并被传承下去。而且代代将其守护下去也是很有必要的吧。结果就是,独特的世界观被建立,也不知是好是坏,当地的居民也会受到影响。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但是,凡事总要有个限度不是吗?”
“是这个理,但刀城先生——”与亢奋的言耶正相反,龙吉朗语气淡然,“即使父亲儿子死了,兄弟手足丧了命,也不哀叹悲伤,还高兴地说一句‘为国捐躯可是好样的’,这难道不是前不久的事吗?”
“唔……”
“从心里高兴的家人,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当时的风气是不这么说不行。不,或说是建立起了那样的世界观。日本这个国家,本身就是一个被可怖而又愚昧的风俗禁锢的大村子。”
“……”
“龙玺的所作所为,也不好说是如何特别如何异常吧。”
“但是……”
“正如战时疯狂的日本一样,波美地区也有一些奇特之处吧。不过呢,这个才体现了度的问题。我刚才也说了,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相反的,这地方若能由此而大治,又何必硬行声张呢。”
“战时的日本没有‘个人’的概念。”
“啊,可不是吗。”言耶措辞唐突,但龙吉朗受之泰然。
“这样下去,龙一先生和龙三先生的‘个人’会被无视。如果两人是自愿向水魑大人献出生命,那么我个人可能也会赞同龙玺先生那套事后处理的方式。但如果是被第三者,并非出于本人意愿地夺去性命,我还是不能置而不问。”
“这个么……”龙吉朗略有为难之色,“我也承认龙玺的态度很奇怪。但因此就说龙三的死并非自杀,还认为龙一的死也有疑点,怎么说呢,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