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三级台阶,也许是对搜查上了瘾,和夫无意地看了看地板下面。然而,地上只有裸露出来的土壤。回廊的下面并没有积雪。里面只塞着几片壁板,也许是修补工程时忘记的,连一块垃圾也没有留下。
星园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头,注视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他伫立在雪中,将一根手指抵在眉宇之间,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那样子与名匠倾注心血雕琢出来的风貌相得益彰,宛如在欣赏着美原高原美术馆[1]的明信片。
“杉下君,仔细看看这些脚印,”星园用老练的声音说道,“一共有三组。”
“嗯。”
这些脚印刚刚看到过了。三组脚印连接着小屋和左侧大路扫雪的痕迹。
“哪些是过来的、哪些是返回的,你看得出来吗?”
“不,看不出来啊。”和夫回答道。脚印受到风化作用而变得干瘪,几乎成了椭圆形的凹槽。别说大小和鞋子的特征了,就连前后也难以区分。凶手恐怕已经预料到,脚印到了早上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留下脚印走了。这家伙真冷静。
“看不出来,对吧?也就是说,这些脚印是我们发现惨案的很久之前,即昨天深夜留下来的。新留下的脚印会更加清晰,明显不是这样的。”星园又像老样子,将一根手指竖在脸前指向天空,装模作样地说着。
“老师,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能不能别这样呀?没必要在我面前立人设啊。”
“嗯,什么?”
和夫示意着星园竖向天空的那根手指,说:“就是这个呀。”
星园赶紧将手缩了回来,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已经成习惯了,一不小心就……”
“这是职业病啊。”
“对——一不小心就开始耍帅了。”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嗯,回过神时已经摆好姿势了——哎呀,就别在意这个啦。”星园清了清嗓子,掩饰着他的脸红。“不过关键在于脚印哦——从这种状态来看,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星园不安地说着。大理石雕像一般的美男子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甚为有趣,但继续追问他也太可怜了。和夫就此打住,干脆地赞同道:“确实如此。”
“有一组脚印应该是岩岸留下的。”星园似乎还是很难为情,“昨天分配小屋之前大家在用晚餐,所以他只有在回屋睡觉时才经过了这里,有且只有这一次。”
“是的。”
“岩岸先生只经过了这里一次,没有再出来过,所以只留下了一组脚印。”
“这样一来,剩下的两组脚印就是——”
“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凶手过来时以及行凶后返回时留下的脚印。”星园似乎找回了状态,自信满满地说着。
“可是老师,会不会有诡计之类的呢?”
“诡计?”
“对啊,虽然现实并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但剧里也会有在雪地足迹上捣鬼的桥段吧。”
和夫说完,星园便问道:“捣鬼?比如用怎样的方法呢?”
“嗯,比如说踩着已有的脚印再走一次,往返就只留下一组脚印了。”
“杉下君,你仔细看看,脚印重叠的痕迹在哪儿呢?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行走,连一个错位的脚印都没留下,这也太不自然了。这些脚印都是干净而笔直地连接小屋和左侧大路的,你说的诡计是行不通的。”
“确实如此——那么使用高跷或雪橇就不会留下脚印了啊。”
“也是行不通的。这里有留下一丁点那种可疑的痕迹吗?只有脚印啊——我可以断定,一组脚印是岩岸先生留下的,另外两组脚印则是凶手留下的,没有错。”
星园更加自信地说着,如此一来和夫便也没有异议了。诡计只是一时的想法而已。这里没有可疑的痕迹,三组脚印之中有一组是被害人的,那么只能断定另外的两组就是凶手留下的。既然没有其他的脚印,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和夫说:“老师,那我昨晚听到的声音果然就是凶手的了。”
星园稍微放松了嘴角:“噢,那场打情骂俏吗?”
“不,我觉得不像打情骂俏。当时我一心以为那是女人的声音,不过这应该是我的误解,也有可能是男人的声音。到底是男是女我并不清楚。”
“特征呢?认不出是谁的声音吗?”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
和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努力回想那个声音的特点,但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越是回想,就越是与记忆之网擦身而过,这让和夫很是心烦。
“真可惜。如果知道是谁的声音,案件一下就能解决了。”
“嗯,我也很着急。那绝对是岩岸跟凶手争执的声音。但很抱歉,我的记忆很模糊。”
“你没必要道歉,我又没有责备你。想不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星园掷地有声地鼓励道,“不过,当时的脚印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我的想法正确的话,你无意中听到争执的时候应该有两组脚印,即岩岸先生和凶手去小屋所留下的。”
“嗯,不过这我也不知道。天色太暗,我看不太清楚脚下。”
那时,岩岸会把谁带进小屋,和夫并不感兴趣,所以他也没想要去观察脚印。事到如今,和夫感到后悔,要是当初再仔细瞧瞧该多好啊。
“那太遗憾了。不过天色太暗,这也正常。”星园又安慰道,“总之,昨晚造访此处的肯定就只有一个人了,这些脚印就是证明。”
“是我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吧。”
星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错。”
和夫望着管理栋,说:“应该就是在那儿的某一个人吧。”
星园说:“没错。刚刚财野先生发现尸体的时候,只有凶手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此人若无其事地混在其他人中演戏,内心却在阴笑啊。”
“真是过分的家伙。”
和夫的胸中再度燃起了怒火。星园默默地眺望着管理栋。从他端正的侧脸,能看到愈加敏锐的眼神。他跟和夫一样,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吧。风撩乱了柔顺的头发,让它翩翩起舞。
短暂地沉默之后,星园嘟囔道:“我们走吧,杉下君。”
沉静的声音随风而逝。
注释:
[1]美原高原美术馆位于日本长野县上田市海拔两千米的美原高原上,是一座户外雕塑花园。这座露天美术馆占地四万平方米,拥有三百五十件户外雕塑。


第12章
【星园的询问开始了。他确认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只有凶手在说谎。之后,和夫被委任了一件麻烦的差事。】
两人暂时没有返回管理栋,为保险起见,决定调查一下其他小屋的脚印。如果凶手在昨晚大家解散后从自己的小屋里出发的话,那就得多留下一组往返的脚印。和夫的这项提议被采纳了。
然而,他们却徒劳无功。就像发现尸体的骚动时所看到的麻子的脚印一样,每个小屋前的脚印都是昨晚和今早的混在了一起,没办法分清哪一个脚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看来凶手连这一步都算好了。”星园苦笑着,和夫也难掩失望之情。
他们放弃了,回到管理栋的时候,在后门处回望雪地。雪地上留下了凌乱的脚印,对面能够看到岩岸的小屋。小屋左侧是穿行在雪地上的圆形痕迹。那是神秘怪圈。
和夫问道:“老师,那神秘怪圈是什么东西啊?”
星园皱了皱他那漂亮的眉头:“目前我也不清楚啊。为何做出这种东西呢?”
“不过,这是凶手做的吧?”
“估计是的。如果岩岸先生没有看到雪就想要画圆圈的习惯,那么除了凶手之外就没人会这么做了。”
“凶手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星园一筹莫展地耸了耸肩:“怎么说呢?或许去问问嵯峨岛先生会比较好,毕竟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餐厅里,嵯峨岛一群人无所事事地围在暖炉前。乍看之下这是一派悠闲的景象,可以印在宣传手册上,写下“远离城市的喧嚣,悠然自得地放松心境”的宣传语。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阴云密布。从冰天雪地的外面回来的星园与和夫迅速加入他们之中。被冻僵的身子缓缓放松开来,非常舒服。
由美嗲嗲地问:“星园先生,你去哪儿了呀?”
星园含糊其词地说:“呃,稍微有点事。”
茜静静地吐着烟圈:“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吧。你去小屋看过了吧?如何,有什么新发现没?”
“非常遗憾,什么都没发现。凶手似乎没有留下线索。”
听到星园的回答,财野困惑地叹了一口气。
和夫没见到麻子,便往厨房里瞅了瞅。厨房里,一个身材娇小的人正踮着脚往大锅里看。
和夫问道:“你在做什么?”
麻子隔着热气,笑眯眯地回过头说:“啊,是杉下先生啊。我在准备午餐。”
这么说来,从刚刚的骚动开始就没有留意过时间,现在早就已经过了晌午了。原本打算中午就离开这里的,可现在早已抛诸脑后了。就算是处在杀人事件引发的混乱之中,活下来的人肚子也会饿——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想想还是觉得有点可笑。
“只有这些东西了,真是抱歉。”麻子遗憾地摇了摇方便面的袋子。杀人事件和方便面——总觉得这种组合有点滑稽。这是社会派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那种平淡无奇的杀人现场。和夫苦笑着,麻子则在他的眼前将面饼扔进了大锅里。
简单而朴素的午餐结束后,等待麻子分配咖啡的间隙,星园开口道:“其实我有一项提议,大家能否听听看?”
“是什么?”财野问道,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嗯,不管怎样,救援来临时应该都是傍晚过后了,而且警察恐怕要到天色暗下来之后才会抵达。所以,作为案件相关人员,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整理一下信息。警察的搜查若是烦琐的话,我们可就回得更晚了。”
美树子感到很意外,说道:“案件相关人员——我们是相关人员吗?”
嵯峨岛似乎感觉事不关己。“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们毫无疑问就是案件相关人员。”
茜懒洋洋地挠了挠脖子:“是的,或许就像星园君说的那样,与其之后被问这问那的,还不如果断地早点儿整理清楚,这样才不麻烦。”
“警察会审问我们吗?”事到如今,美树子都还能说出这么优哉的话。
“那不是当然的吗?美树子,我们可是杀人案的相关人员啊。”由美说道,眼睛偷偷地瞄着财野的神色。方才茜说过,财野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这让由美很在意。
美树子不服气地说:“不要!明明跟我无关的!”
由美又注意着财野,说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跟我也无关哦。”财野从刚刚开始就面无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从他冷峻的侧脸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之后会讨论的——那么,我希望大家配合,稍微整理一下情况。”
星园说完,由美和美树子终于噤了声。
“首先,如同大家所见,岩岸先生是被凶手拿登山锹打晕后,用登山绳勒住脖子杀害的。”
“啊?登山绳就是登山时使用的那个东西吗?”由美迅速打断了星园的发言,“我的小屋里也有登山绳,就挂在墙上。”
“啊,我那儿也有。”美树子也说道。
由美接着又说:“登山绳就是那根绳索似的东西吧,跟登山锹和老式的煤油灯一起装饰在墙壁上的。”
“对,就是用了那根绳子。”茜从一旁插嘴道,“我那儿也挂有登山绳,估计岩岸先生的小屋里也是一样的。凶手好像就是用了它。”
于是,住在小屋的所有人都确认之后,如同和夫所想的那样,所有的小屋确实都采用了同样的装饰。
“凶手是在昨晚使用绳子行凶的,”星园说,“问题在于时间。如同大家所见,现场留有脚印。我认为脚印是凶手留下的——但凶手是几点钟去岩岸先生的小屋的呢?”
“是要确认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吗?”茜明白了星园的意思,“如果调查清楚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说不定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话是这么说没错,”星园有些闪烁其词,“但是,我并不愿意怀疑大家才确认大家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们之中真的有杀害岩岸先生的人,那么能否开诚布公地自己说出来呢?我既非警察,又非检察官,并不打算定罪。可以的话请诚实地告知我们,如果是因为什么缘由而不得以为之,我也会竭尽全力地拥护你。我会对警察那没有分寸的审问发起抗议,如果有量情减刑的余地,我也乐意站在法庭上做证。怎么样?现在为时不晚,是可以自首的。能否请你站出来呢?”
没有人回答。由美又偷偷地瞄着财野的表情。星园好像有点沮丧:“行不通吗?没有办法坦白啊。”
“看来对方并没有那么天真。”茜露出了嘲讽的冷笑——并非对星园,而是对没有站出来的那名凶手。
“没办法了。星园君,我们来确认吧。包括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在内,我们把情报整理清楚后交给警方吧。”
“对啊,没办法了。”星园似乎有点若有所失,“首先是岩岸先生的行动——晚餐应该是在九点左右结束的吧。”
“是九点刚过。”麻子补充道。
“是吗?是九点刚过啊——之后有没有人见过岩岸先生?他马上就回小屋了吧。对不对,财野先生?”
被星园这么一问,财野缓慢地抬起了头:“嗯,他应该是直接回小屋了。”他的语气冷冰冰的,从刚才开始态度似乎就很冷淡。明明或许能够查明凶手,但却感觉不到他积极参与的热情。这么说来,方便面也是托付给麻子准备的。不过,仔细想来,自己公司的社长被杀了,就算他不是那种会震惊或是悲伤的人,一想到后事处理的麻烦,他也会觉得头疼吧。尤其是财野还常伴社长左右,后续的全部事务说不定得由他一个人来妥善处理。满脑子都是这种事的话,展现出现在这种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是建立在他不是凶手、不会战战兢兢地担忧何时会暴露的前提下。
“其他人呢?有没有在晚餐后见过岩岸先生?”星园扫视着所有人。
“我不知道。”由美回答道。嵯峨岛和茜也摇了摇头。
“那么,岩岸先生就是晚上九点多回到小屋的了。所以,行凶时间就在昨晚九点多到今天早上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了。天亮后行凶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可能被其他人看到。我认为定在六点左右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岩岸先生就是在昨晚九点至今早六点之间被杀害的。有人有其他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