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就飘来了混浊空气的味道。虽然到处响着通风扇的声音,可是因为这房间很大,应该很难发挥功效吧。然而男服务生或女服务生们,看来好像是从晚班刚刚换成早班,每个人都充满活力的样子。竹田要求了特别房间,然而好像是因为两男一女的组合很稀有,在场的女服务生全都看着他们。
一楼的餐桌有为数不少的客人正在啜饮咖啡,大多数都是旅客,说不定这些人就是和美知子他们一起从同一班列车下车的人。
两人跟在竹田后面上楼,二楼与一楼一样开放给一般客人,可以听见扩音器播送的爵士乐。穿着窄裤子的四五个男女聚在一起坐着,脚随着节奏打拍子。一个女人则用手指啪啪作响的打拍子。虽然是相同年纪,看到这种堕落的气氛,美知子不得不感到些微的排斥。
所谓的特别房间,原本以为会像外国电影中会出现的列车包厢,是并排的独立小房间;但是他们被带去的包厢,只有座位的椅背像是屏风般高耸,除了清楚划分与隔壁座位的界限之外,是个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称之为房间不免让人觉得是挂羊头卖狗肉了。
这里的确没有客人,也听不见爵士乐的声音,是最适合不过的密谈场所了。
“小姐要点什么?”
“请给我维也纳咖啡。”
“也给我维也纳吧。”竹田根本无视老朋友的要求,对来点餐的女服务生点了三杯咖啡。
美知子与幸彦都还没吃早餐;因为感觉不到食欲所以也没买便当。不过到了现在,就意识到微弱的饥饿感。似乎是加入很多鲜奶油的饮料,给空胃袋的剌激太强了。
接触到竹田快活的态度,幸彦必定也很安心。他啜饮咖啡的侧脸上,已经丝毫看不见列车上露出的担心阴影了。
杯中装的东西差不多剩一半时,幸彦用手帕擦了擦嘴。
“怎么样,也差不多要说给我听了吧?”
“嗯,是啊。”竹田也从口袋拿出纯白的手帕。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长,一开始的起源是来自深夜里的兜风。”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取出香烟盒与打火机,点上Hi-lite牌香烟。不管哪样东西一看之下都知道是高级品,很漂亮。美知子发现,这个新闻记者是个与风采不相称,讲究打扮、衣着整齐的男人。

那起事故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然而事故本身是极为平常,很常有的事情。
大概是过了十月八号凌晨一点半的时候。有辆使劲奔驰在横滨分流道路,从藤泽地区开往东京的车。那台涂成红豆色的中型国产轿车,在通过路灯下时,涂料似乎辉映着浅珍珠色;距离收费站的入口大概还剩一公里,时速超过八十公里。柏油马路上,可以听见轮胎紧密的快速摩擦声。路旁每十公尺就设置的反光标志画着平缓的弧度,恍若黄金腰带般长远绵延。
过了弯道,到了直线道路时,前方出现了两盏车头灯。因为是沿着中线跑,所以应该是大型车,可是光线的高度,还有光与光之间的距离,都似乎有些太过短窄了,让人觉得真是辆怪车啊,说不定是外国车或是赛车。
忽然觉得脖子一阵凉,因为窗户半开着在奔驰。驾驶打算与那辆车擦身而过后就关上窗。
随着距离愈接近,就发现那是辆轻型四轮车①。小型车有规定必须跑在最外侧,然而他这样旁若无人跑在路中央是明显的违法行为。这可能是个闹脾气,明知道犯法还故意飞驰的驾驶,否则就一定是酒后驾车。
①根据日本道路运送车辆法,意指长三·四公尺、宽一·四八公尺、高二公尺以下,排气量六百六十cc以下的四轮汽车。
这么判断后,他就谨慎的握紧方向盘,正当此时,才刚以为对方似乎有点发狂的激烈摇晃时,那辆车已经越过中线,迎面冲过来了。因为被对方的车灯照的眼睛睁不开,不自觉就闭上眼睛,脚踩煞车;往左边转方向盘则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心想糟了!然后惨叫与冲击,以及玻璃破掉的声音、钢铁碰撞的声音互相重迭在一起,他完全感觉不到痛。
大概三分钟后,经过现场的租车驾驶帮忙向矢部町的派出所报案,户冢署派了五个负责官员赶到现场。其中一人站在距离现场有点远的地方,大力挥舞着手电筒,熟练的引导车辆通行。
救护车到达的时间,仅是这之后的两分钟左右。一打开后座车门,两位身穿白衣的急救人员就手抬担架,矫健的跳到路上,靠近压坏的小型车。挡风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散,被压扁的驾驶座上,有个年轻男子趴在那里。抓住他肩膀拉起来一看,他的半边脸都染成红色,隐约散发出发腊混着血的味道。他身穿高档的衬衫,上衣的口袋还露出手帕。那块手帕也因为吸了从胸口冒出的鲜血而湿透了,因为方向盘剌进了他胸口的正中央。
“这个不行了。”
穿白衣的男子连头也没回,视线还落在牺牲者身上就呼唤同事;因为对尸体来说他们起不了作用。
探照灯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副驾驶座上坐的年轻女子。她安心似的露出发呆的表情,只是露出的红色鲜明口红颜色看起来很不自然。正想她的嘴唇是不是咬的太紧时,一瞬间她的表情就垮了下来,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喂,你没事吧?”抢救人员故意用粗暴的声音叫她。因为这种场合,不和蔼的措词反而比较好。
然而,那女子一言不发,就算重复跟她说相同的话,她还是没反应。看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副驾驶座的门啪嚓一声打开。两位警官抓住车里女子的手腕,往路上将她拖出来。女子短短的尖叫一声,就软绵绵的倒在现场了。她应该不是想要坐下来,而是脚没力了。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
白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扶她站起来。私人汽车响着警笛通过两人的身旁,女子的红色裙子被吹动,翻飞得很厉害。
“好了,上来!”
女子身旁放着担架,然而她无视其存在,默默的站着,向着对方车辆的男子,手指对准他,以抽蓄的声音大叫:“都是这个人的错,要是这个人避开来的话他就不会死了,都是这个人杀人的!”
“你不要这么激动,这种事就交给警察吧,来,上来担架。”
虽然她按照吩咐向前走了两三步,但是又发出尖叫声,并倒进了急救队员的胳膊中。警官跑过来抱住她的脚,让她躺在担架上。他们手法漂亮的将她抬进白色车后座的门里,然后救护车就再次响着警报器,匆忙的飞奔而去了。
轿车的男子谁都不理他,像根木棒似的呆立在那里。刚才被人骂的时候虽然好像有些微的脸部痉挛,可是之后就完全面无表情了。他还时常夸张的将手伸入口袋拿出香烟。可是好像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吸烟很不恰当,所以又再次把香烟拿回去。然后过了有两三分钟,他又拿出香烟盒,重复了相同的动作好几次。在光线照射下的他个子很高,有张很健壮的圆脸,可以说是少壮实业家的类型。
负责的官员按惯例要他出示驾照,然后对比驾照上贴的照片与当事人,并核对车子的车牌与车型、颜色之类的东西。小型车的前面毁的面目全非,反倒是另一边的中型车,只有挡风玻璃飞散四碎,保险杆与车灯严重扭曲变形的程度而已。
“我并不是想要逃避责任才这么说,可是那个人开车很乱来。”
男子面对侦问时这么回答。一边回答还一边手拿着口袋的香烟盒,又忽然想起似的滑落口袋中。坏损的驾驶座上还伏卧着尸体,男子向那里斜眼一看,惨不忍睹的低下头来。
“嗯,真是乱开车。”
因为车祸地点是在越过中线的地方,所以知道他说的并非虚假。
“当他出现在我视野范围内的时候,那台车就已经沿着大型车车道线冲过来了,我虽然觉得他喝醉了吧所以保持警戒,可是刚一会车就撞进去了。”
负责官员一边点头,又一边再次将目光落在手上的驾照。上面写着医生,百济木忠雄,37岁。原来如此,因为他是医生所以看到血才能这么冷静吧。
和医生一样,负责交通的警员也已经对这种满是鲜血的工作神经麻痹了。例如拉长卷尺测量车子打滑的长度,记下尺上的数字、用闪光灯拍现场的照片、调查车子损坏的部份、还有侦问这些工作都是,但死者痛苦的表情却没有人想得起来。这算是很习惯的工作了,地点有时候会在收费公路上,这时候就必须利落的收拾才行,不然就会妨碍车辆用路了。旁边的起重车正在待命,调查结束后马上就要准备将还载有尸体的车子运走了。中型车的煞车被踩过,柏油路上留下了明显的紧急煞车痕迹。反倒是轻型四轮车方面,完全没有煞车痕迹。推测这也可能是驾驶想要拉着女子一起殉情,不过还是先断定为酒后驾车。
“我吃完晚餐后忽然想要去兜风,想把油箱都用光再回去。因为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可以好好睡个觉……”
医生的车窗还开着,夜风里,可以看见挡风玻璃的河童人偶好像若无其事的大力摇晃。
“这台车龄有五年了,不过连一次擦撞车祸都没发生过。就因为这样,这次惹出这么大的事故,真是让人非常遗憾。”
他这么说完后,转变成有些慌张的声调,补充自己对可怜死去的男人真诚的感觉。光是一直说自己的事情对于负责官员留下坏印象是没帮助的,警官也察觉到他语调变成这样所隐含的算计,觉得有点讨厌他。

救护车一开始停的地方是距离现场最近的木户外科,可是因为没有空床所以被拒绝,又往靠横滨的峰冈医院去了。这里是病床数超过一百张的综合医院,受理的夜班护士忍住哈欠,打电话给值班的护士长,还是用同样的借口说他们没办法收容,又给他们吃了一次闭门羹。
“这样啊,谢谢。”
抢救人员行个礼后就跳上了驾驶座。虽然他觉得很生气,可是就算跟护士吵架也于事无补。现在的病人虽然受的是比较轻的伤,不会危及生命,可是身为一个抢救人员,运送急诊病人遭到拒绝却是每每发生的事。从医院的角度来看,抬进来的伤员当中有些人没有能力付款,更重要的是他们常常会添麻烦。他们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对于没有权力强迫让医院接收病患的抢救人员来说,除了期待医院那边的好心之外就没办法了。
到处跑了将近三十分钟后,终于交给了山之手综合医院。横躺在病床上的女子,苍白的脸上紧闭双眼,失去了活力。值班的外科医生熟练的处理过后不久就恢复意识,并不断地叫脚痛。护士一边揉着困倦的眼睛,一边嘟哝发起牢骚,并替她冷敷之后缠上绷带。女子回答手持病历卡的医生的问题,小声地说她住在东京都品川区平冢九丁目五十二号,名叫泽田和子,二十六岁。
“联络人是谁呢?”护士的声音也变小了。
病房是大房间,九个病患正睡得很熟,当中一个刚动完胃溃疡手术的中年妇人,对声响极为敏感,只要有一点声音就会突然弄醒她,因此想要安眠药。
“明天再说吧。”
泽田和子好像很不耐烦的回答,护士看起来很生气,什么响应也没有就朝后面离去,一边拖着人字拖鞋一边走出去了。在这家医院里,值夜班的护士要穿毛毡的人字拖鞋。
早餐之前,护士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问题。这个护士比昨天晚上的稍微年纪大了点,她的眼睛肿胀,表情很和蔼。夜班的护士们是七点换班,现在她们已经人睡了。
“希望你们不要通知我家人,因为我和家里有很多事不好说……而且,我身上大概有两万圆。”
她带着款项的事情早就知道了。因为昨天晚上医生与护理长在场时,就将钱放人信封,交给庶务处的金库保管了。若是由于交通事故等原因独自被抬进来的伤员,处理贵重物品就是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护士接受了病人的请求。一直到后来拍了X光照片都没有发现很严重的伤害,看起来头部没有外伤,大致上认为她并没有重伤。既然没有病情骤变,护士也认为没必要通知家人。而且她还带了现金,对医院来说也不需要通知了。
八点半用早餐;九点铝制餐盘就被拿出病房。上午的巡诊时间在十点,之后和子上了推床,从三楼被带到一楼的X光室。为了帮她拍喊痛的右脚踝部分,以及有脑内出血疑虑的头部照片,花了二十分钟。因为隔壁座位握方向盘的驾驶是当场死亡,所以她本人也可能头部受到撞击。就算现在不会痛,也有人是在几天后发作急遽,很简单就死亡的例子。照片的结果在下午就会出来了。
负责的官员前来侦问的时间是正午之前。和子接到通知从病床上爬起来,拿起折迭放在边桌下面的衣服赶紧穿上身。本想要涂口红,可是化妆用品放在手提包里被收进金库,所以不得已只能维持未施脂粉的脸了。
负责的官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年纪大概是三十上下。他的肌肤宛如纯白色的女子,身材有点肥胖。与其说是刑警,看起来还比较像肉铺的年轻主人。
“你还好吗?”
和子的眼睛虽然睡眠不足的样子,苍白的脸上眼睛已经炯炯有神,与昨夜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现在已经是完全冷静下来的表情了。就算她没涂口红,也是个五官很深邃的美人。
“好像已经比较不痛了。”
“那就好。因为开车的人当场死亡,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奇迹啊。有没有受什么伤?”
“嗯。一小时前才刚去拍了X光照,如果没看到照片就不能安心。”
“嗯。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伤也不要紧了。毕竟你的伙伴是当场死亡。”
他没发现自己重复着相同的话,刑警专心的努力以轻松的语气对她说话。就算她看起来已经恢复平静,这个女子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从昨晚的打击中解脱。
“对了,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你……”
房间里的病患侧耳倾听。还有人甚至很认真的向这边看,也有人打开杂志,假装非常认真阅读的样子。还有个瘦弱的老婆婆假装在听没发出声音的半导体收音机。
“你和田中重吉是什么关系?”
“你说田中……重吉,是说开车的那个人吗?”
她的口气极为自然。刑警露出很讶异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的脸。根据署里接到的消息,重吉的双亲与工作的同事都说,不晓得坐在副驾驶座的女性与他有什么关系。重吉的远亲中,有个上本地高中的幼年时代朋友,她毕业后的一年在上新娘学校,之后就要结婚了。从这件事来思考,重吉会不会是因为不能公开的爱恋,想把那女子带到东京,开车兜风回家发生事故了呢?警方当局与他工作地点的人们都是这样想象的。
“那你是他的情人吗?”
“你说情人?”
她好像在说才不是呢,似乎被逗得笑了起来。
“不是。”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就只是我拜托他让我乘车而已。”
“在这么夜深的时候吗?”
田中重吉是小田原的药材批发店慈天堂的店员。这种药店是以歌舞伎也会演出的外郎药①当作家传秘方,在小田原市里有好几家店,这间慈天堂也是其中一家。他进入这家店已经四年了,因为他认真工作的态度受到赏识,店主也很信任他。一个月会去好几次东京的药局批发产品,收集赊账然后回去。
①祛痰除口臭的药丸,是江户时代小田原的名产。此药名称源自中国古时“员外郎”一词。室町幕府时期,元国(中国)礼部员外郎陈宗敬移民日本,传日本人以“透顶香”一药。陈宗敬家居时自称“外郎”,故称此药为“外郎药”。
在东京的平民区,即使是现在也有不少老人想要外郎药。例如他们坚持眼药就要用北斗香①,要是没有从小蛤蜊的贝壳中拿出红绢袋,将那种药泡在温水里洗眼睛,就不觉得可以治好很差的眼睛。这些老人们,也是外郎药的顾客。田中重吉会到处批发药品的地点,就是神田、日本桥、江东这些区域;这些地方住着许多爱用外郎药的保守老人,因此他主要在这一带贩卖。
①知名汉方眼药。
这一天重吉也因为工作到东京去,途中却发生了这么惨痛的事故。据说他隔天星期日跟朋友约好了要去钓少鳞鱚①,在自己家中还准备了新买的卷线器。
①学名Sillago japonica,鱚科鱚属,俗名青沙,又名青沙鮻、沙肠仔,日本称为白鱚。分布于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朝鲜、日本、台湾岛以及南海及东海等。
“你要搭便车的话时间好像有点太晚了……你本来想去哪里呢?”
“去汤河原。我本来约了横滨的朋友,预定要去朋友在汤河原的别墅。因为有点事情所以赶不上约定的时间,朋友就先出发了。那时候末班电车也都已经开走了,就在我一边打算中途放弃回去东京,到了横滨车站前面的时候,那台车就进入我的视线了。车身上写着外郎药,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小田原的车。我想只要能搭到小田原的话,之后就可以叫车去汤河原了。”
“原来如此。”刑警点了点头。
因为末班电车都已经走了,慈天堂的车子就成了渡船。
“你说的我懂了,不过田中先生,就是开那台车的男人,田中先生喝醉了吗?”
“是啊,看起来喝了一些,不过还没到酩酊大醉的地步。可是,我也有时候觉得他这样很危险,替他捏把冷汗……”
“据说他以速限以上的速度在马路上飞驰,他很急吗?”
“好像是吧。可能是已经很晚了,所以想要快点回去吧。可是,我并没有催促他,因为我的朋友整夜都会吵吵闹闹,他们说就算我晚一点到也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他是喝醉了。可是也有可能是坐在副驾驶座的这名女子,拜托他开快一点。田中重吉是个本性善良的男人,慈天堂那边说,他的性格如果是女人要他加速,他是不会拒绝的。从这点来考虑,他受到泽田和子的教唆,让测速仪表的指针向上移动的解释也能成立。
“另外,他是否癫痫发作,或是打瞌睡开车,有这种事吗?”
“没有。老实说,那个人很沉默寡言。所以他几乎不跟我谈什么话。但虽然这样,他也不是睡着了。这件事我可以很确定的说。”
“嗯。”
“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什么是癫痫发作,不过要是问我他是否曾经陷入一种失神状态,我也可以否定他曾这样。”
“那么是喝醉了吗?”
女子避开了马上回答:“我不知道。如果他喝醉的话,那么这个叫做田中先生的人就很糟糕了吧?而且他还已经死亡且又撞坏了对方的车,如果是这种原因那他的遗属就不能拿到补偿金了不是吗?对于一个亲切又特别爽快答应载我的人来说,你能想象他是这种人吗?”
喝醉这件事就算避开不谈也不能直接说没有。这时女子紧咬下唇抬头看着刑警,她的表情似乎充满了固执到底的坚强决心,刑警也停止追问。关于他是否酒后开车,也能从其他方面进行调查。
“还好你没受伤。”
“我拚命地让双脚用力站住,我觉得这真是太幸运了。之后我就记忆模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刑警对她涣散的苍白脸孔表现出同情之意,祝福她只有轻伤没事就好,再继续补充了五分钟左右的问题后就离开了。
到了用餐时间,她拜托送餐来的护士给她信纸与信封,挪开餐具到旁边,用铝制餐盘当桌子比较方便写信。她好像没什么食欲。
三十分钟后护士又来拿走餐盘,就和早上一样。于是她忽然站起来推开毛毯,看样子是想要下床。
“真伤脑筋,没有人字拖鞋。”
病患使用的脏污人字拖鞋放在各自的床铺下面,但是只有她的床下什么都没有,看来是护士不小心忘记了。
“我的借你。”
隔一个病床的高中生很亲切的开口说道。她脸上长了青春痘,感觉是个肮脏、身材高大的少女。她在体操时间从肋木顶端摔下来脚骨骨折,从她今天早上醒过来开始,就对这个美丽的新病患一直很有兴趣。
“不用了,我去穿鞋子。还有,贩卖部在哪啊?”
女子也以很直率的语气回答:“在一楼北边的转角,要我带你去吗?”
“不用了,我知道那里。”
她伸手拿出床下蛇皮制的鞋子,好像觉得有点脏,马上露出放弃的表情,只用单脚站起来。
“不好意思……”
她看起来很犹豫,回头看着旁边的中年女子说:“厕所在哪里呢?”
“在右边走廊的尽头。”
“谢谢……”她轻轻低头,有点夸张的跛着出去了。

就算她去了洗手间,然后绕到贩卖部去,花一个小时也太久了。一开始是隔壁的高中生开始纳闷她是怎么了,又过了五分钟后,这次换成告诉她厕所在哪的中年妇人也开始担心了。她拖着疼痛的脚,究竟去哪里做什么了呢?还是她因为找不到房间所以迷路了呢?她又不是小孩子,就算迷路了只要问护士就知道了不是吗?
然后这些同病房患者的疑惑,在下午巡诊不久前,窃窃私语的传入了进来解绷带的护士耳中。于是就演变成病患失踪骚动的开端。
年轻的实习医生被叫了赶来。他迅速的在四周到处乱翻,伸手进去床垫破洞的草垫子下面一看,发现了迭起来藏在里面的拖鞋。这时候才得知泽田和子的逃走是计划好的,她借口没有拖鞋而穿上鞋子,就表示她已经出去医院外面了;让人以为她去厕所之后要去贩卖部,目的也是为了要拖延时间。她听到警官要来会面,就换上衣服,也是因为注意到可以准备抓住机会巧妙的逃走。那么,为什么她要逃走呢?
令人意外的是,移开枕头就发现下面藏了一个信封,她留了信在里面。她那苍劲有力的笔触不像年轻女性,上面写虽然有事情出去了,不过希望费用可以用寄放的钱付款,剩下的部分就送给护士小姐之类的意思。文字很流利,文章也很稳重,看得出来这个逃走的女子教养很高。
一知道这个病患失踪并非不付款溜走,病院对她的印象就忽然转好了。然而不管这个,她为什么非得掩人耳目出院不可呢,这点还是成为了疑问。病患们与护士之间,为了这个问题反复的争论不下。
护士趁着工作的空档在医院里到处奔走搜集情报,结果弄清楚了大概的情况。她首先进了厕所,好像是在里面穿上了长筒袜。接着在柜台前装出好像是来探病的客人,光明正大的通过柜台。因为她没有顺道去贩卖部的迹象,所以推测去购物终究只是她的借口罢了。不过暂且不谈她逃出的理由,她连费用都已支付,医院这边也没有抱怨的余地了。对医院本身来说,对泽田和子出院一事的关心也就快速降低了。
她的逃走之所以再次成为问题,是在那天入夜后的事了。山之手医院的那张病床上,这次也抬进来了个因为交通事故受重伤的驾驶人,他说折断的手臂很痛,正在呻吟着。
那天晚上,确切时间是十月九号的星期天入夜后,小田原的慈天堂打了电话给户冢署,快一小时后,一个男人来了。他的名片上写着山边信三,右上角写着专务董事的头衔。他看起来感觉是个布庄伙计,年纪四十上下。他坐在负责官员的前面,一边在桌子下搓手,一边以圆滑的口气,强调真是多亏帮忙,啰啰嗉嗦的道谢。接着在催促他快点讲重点时,他就很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头,身体向前弯倾。
“没想到会在替田中重吉守灵那天晚上提出这件事,不过毕竟因为事情还是不能不说,所以我想早一点也好,说出来会比较好吧……”
“什么事情?”
“是的。其实我是在今天下午以后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死去的重吉,昨天去送产品的回程中,显然去了足立区内的药局收款项。现金的金额少说也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