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如此自负,腔调仍是吊儿郎当,薇宁,冷声道:“你最好现在离开这里,就当没追上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焓亦飞敛了调笑的神色,她虽然武功不如自己,但那股子气势却不容人小觑,怕是另有诡计,倒不得不防。
“那就让我看看你会如何不客气,得罪了!”
这一次焓亦飞出手凌厉了许多,薇宁不迎反退,倒着跃开一丈,撞断许多树枝,等他跟到近前,忽地转身一拉事先设好的机关,几条银丝飞射缠住焓亦飞的双腿,深深勒进他腿上的肉里。焓亦飞差点被绊倒,勉强站稳却无法再往前一步,挥手将折扇打出去,薇宁歪头避开,压着嗓子笑道:“你就好好呆着吧!”
虽然她能一时将此人困住,可他上身仍可动,薇宁不敢离得太近,纵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还是迅速离去。
焓亦飞低头看去,却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银线,坚韧异常挣脱不断,料想刚刚她在别庄里就是用这东西将人劫走,如今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开。
☆、杀还是不杀
林子很大,薇宁在黑暗中左穿右行,她把陆仪廷塞在一处深草丛中。此时的陆仪廷早已昏迷不醒,快马奔驰的颠簸也未能将他折腾醒。
一只栖在枝头的夜鸟被惊起,扑簌着翅膀鸣叫数声,薇宁不惊不扰,蹲在陆仪廷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从发丝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金针,缓缓刺入他头顶要穴,片刻后陆仪廷缓缓睁开眼,发觉已离开别庄,四下里漆黑寂静,恍惚间以为已到了阴曹地府。
忽听得一道清冷的女声说道:“陆先生,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还望你实言相告。”
他瞬间心头清明,脸上似哭似笑,喉头一阵滚动咳喘出一股血水,倒觉得身上轻快了些。有时候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某些人眼里他还有用处,他们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这是哪里,你是又是谁?”他被扶起来坐在一棵树前,只看见一双微亮着的眼睛,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陆先生放心,这里离别庄已经很远,没有人会追来。至于我……”薇宁小心地不碰到他头顶那根金针,这银针能让他清醒一小会儿,只是这次的清醒之后,陆仪廷怕是再难醒过来。时间无多,她直接问出心中所想:“我与那位石公子来意相同,只想知道明明九年前沙马营已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陆先生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仪廷默默苦笑,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眼见着一个个昔日相熟的臣子被残忍砍杀,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时先帝爷重文轻武,朝中官员多数连杀鸡也没见过,何曾见过那等惨烈的场面,若不是后来他被打晕,必定受不住刺激疯癫。
“只是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是为了前朝金库?”
薇宁一愣,马上想通一件事,就算石致远是为了知道自己的亲爹是怎么死的,可长青会下力气帮他救人内燃机另有所谋。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不愿吐露自己的身世,便托辞与石致远来意相同。如今就算是知道陆仪廷身上还有这等秘密,她也不怎么感兴趣,当下淡淡的问道:“前朝金库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经过,还有没有人活下来?”
陆仪廷呵呵怪笑,自知今夜大限将至,言语间不再顾忌,断断续续地道:“哪有什么经过,所有一切天下人已知,十八个自诩忠君为国之士的义士深夜密谋,想要拔乱反正,为我朝除去祸源。不料我们中间出了叛徒,出卖了所有人,沙马营便是我等葬身之处,被妖后一夜之间全部杀了个干净!”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略歇了歇叹道:“好多血哪,我这一生都没见过那么多血……”
自古朝代更迭就没少过流血,成为王败为寇,这十八个人若是成事,那么死的就是另一批人了。陆仪廷似乎许久都没这么畅快和人说过话,亢奋地说起十八个人当初如何激起血性,为同一个目的走到一起,话说得杂乱无章,东一句西一句。
薇宁木然地打断他:“全都死了?不见得吧,至少陆先生就没死。”
“我早就该死了,九年前就该跟着大家一起死,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如今我马上就要见到那些冤魂了。”
濒死之人大概都会对这一生做出类似的感慨,陆仪廷在这九年中说不定真的想过死在当日成就了大义,或者他苟活于世为的就是今夜将心中一切说出来,薇宁并不十分关心,她只关心一个人,一件事。
“当真再没有旁人了?”
陆仪廷反问道:“姑娘,你到底想问谁,你希望谁活着。”
薇宁犹豫片刻,终于问道:“前中书舍人周子敬,他呢?”
陆仪廷听到这个名字后双目暴睁,似乎极为激动,好半天才勉强平息下来,幽幽地吐出几个字:“周子敬周大人,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
薇宁紧张得摒住呼吸,虽然早已预料到是这个结果,她仍觉得鼻端酸楚,呐呐道:“他也死了,是吗?”
不知为何陆仪廷不再喋喋不休,变得沉默起来。良久才又道:“我被关了很多年,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逃出来,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如今我快要死了,可还是要谢谢你,能在临死前逃出来,我很是畅快。”
薇宁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是,他们都死了。周大人死得……很惨,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死去,他和我一样,没死在那场大火里,而是受尽折磨而死!”
“为何外头传言当晚你们全部丧生……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原因。”
“他是你的父亲吗,姑娘。周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就是你?”他似乎极为紧张这件事,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想要抓住些什么。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陆先生方才说你们中间有人做了叛徒,可天下人皆知是周子敬的弟弟周丛嘉告的密,究竟是不是这回事?”
虽然她没说,可是陆仪廷已认定她就是周子敬的女儿,即使在黑暗中,薇宁也能察觉他的灼灼目光在盯着她。
“他?他不过只知一二,哪里知道我们到底何时行事,那一夜……告密的人不止他一人,真正让妖后杀尽我等的另有其人!”
陆仪廷回忆着往事,边想边道:“先帝早已对妖后有了防范,驾崩时留下金库兵符,若妖妇无异动,太子顺利掌朝便罢了,若不然就启金库动兵符,昭告天下废了妖后。这本是秘而不发之事,妖后纵使猜到陛下另有托孤旨意,却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将我们全数杀尽,除非有人告密。金库启动得到兵符的法子只有我与周大人知道,他掌金库我管兵符,故而当时妖妇将我二人暗中留下,只说沙马营里再无活口。”
陆仪廷已是强弩之末,才刚清醒时的亢奋慢慢变成了虚喘,他继续说道:“留下我们两人的命,自然是为了金库与兵符,我比不得周大人的风骨,没过多久耐不住酷刑说了,留下这条贱命,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该死了!”
虽然他活着,比死好不了多少,他自觉负罪,国师还留着他利用他引来逆党,活得何其窝囊。
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薇宁暗叫不好,咬牙将他头顶的金针压下半寸,暂时缓住他的危势,飞快地问道:“周大人呢?”
“周大人自然宁死也不肯说出来,我不如他啊!你知道他被国师折磨了多长时间吗?三年,三年!最后他死的时候已不成人样,惨不忍睹,我以往在刑部也不曾见识过这等手段,还不如当日死在沙马营!”
陆仪廷的身上也有无数条旧伤,说起周子敬仿佛自己的伤跟着疼痛起来,大声□□叫道:“疼……我早该死了,疼啊!”
薇宁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不忍地撇开头,夜色遮挡住陆仪廷眼中深深的憎恨。
她无法减轻陆仪廷的痛苦,只得引他说话:“国师下的手吗?不对,当时还没有国师这个人。”
“他一直是女帝的心腹,早已在为妖后身边卖命,那对贱人!他们都该死!”陆仪廷说起国师又恨又怕,他从儒雅多学的文官变成如今这个情形,全都拜他们所赐。
“是的,他们都该死!”薇宁轻轻重复了一句,国师诡异的木质面具与女帝清俊的男人装扮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双眉间蓦地阵阵痛意,她不得不闭上眼。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再听一遍九年前的事,正如陆仪廷所说,沙马营之事的真相早已不是秘密,只不过知道地更细更心痛罢了。她心中不是没有恨,只是恨得有些茫然,过了今夜方才一点点清晰,蔓延至全身。
陆仪廷已是出的气多,进得气少,却仍强挣着道:“姑娘,你和他们不一样,长青会救我为的都是金库与兵符,可惜他们永远也没机会得到,这不过是国师与妖后故意放出的消息引有心人自投罗网罢了!咳咳,你难道不想知道金库与兵符的秘密吗?”
薇宁摇摇头:“不必了,如你所说,兵符早落入国师手中,而周大人没说出金库所在便已死了,我知道这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那也未必,兵符与金库两者缺一不可,我想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陆大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管说。”
“昔日周大人未死前曾对我说,他此生最记挂的便是爱女,可惜他自出事后再无家人消息,想必已连累得他们凶多吉少。本来我以为姑娘便是周大人的后人,可你既然说你不是,那么能不能求姑娘,帮我找找周大人的女儿,若是她还活着,望姑娘照顾她平安过活,陆某感激不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薇宁心中一颤,差点脱口认了自己的身份,话到嘴边又改道:“不知陆先生你的家人呢,难道你不记挂他们?”
陆仪廷胸中一痛,颤声道:“他们……早被国师抓起来胁迫我,九年前已经都死了。”
而他竟然没熬到最后,还是把心中秘密告诉了逼死他家人的那些人!薇宁胸中泛起一丝古怪,怪不得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叹了声。
“那个秘密就是……”
陆仪廷的声音低下去,薇宁凑得极近才听得清楚,他道出开启金库的法子后突然伸手猛地抓住薇宁肩头,力道之大出乎她意料,可随即便无力地垂下去,喘息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好自为之……”
此时已近黎明,天光微有些黯淡,但总算比漆黑一片的夜色好些。林中凉风吹动,薇宁站起身,犹豫着是否将他就此扔下,还是费些力气挖坑埋了他。
忽然听得“嗒”地一声,似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发出的声音,她回头喝道:“是谁,出来!”
不远处果然藏的有人,萧颂从一棵树后走出来,重露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看向她的目光中有迟疑和不定。
他身后并无人跟来,想来只有他一个,不知来了多久,是否已听到她与陆仪廷的对话?
薇宁本以为是焓亦飞追了上来,没想到竟会是萧颂,面巾下她的脸色煞白,心跳几乎快要停止。这种情形下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扬剑待攻。
萧颂开口轻轻地问:“你是谁?”
她是谁?薇宁苦笑,料想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已让他心中起疑,当下不再多说,足尖点地冲上前,挥剑无情。
萧颂心神激荡,待要出手却想起若虚子的话,若再妄与人动手,便会使自己的病情万劫不复,才来得及后退些许,便眼睁睁看着她一剑刺入胸口!
胸前痛意不及心中惊骇,她露在外面的双眼中满是震惊和痛苦,为什么会这样,她愣愣地看着血水从当胸而没的剑口处流出来,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不躲,难道自己要一剑便将他杀了吗?
萧颂失血不止,身子缓缓向下倒去,薇宁未及多想扑过去抱住他叫道:“萧颂,萧颂!”
他突然睁开双眼,一下扯开她的面巾,待看清楚她的脸,萧颂心头犹如万针扎心,喉头一股热血涌上来,痴痴地道:“真的是你!”
薇宁登时清醒过来,顷刻间闪过种种念头,终究扶着他慢慢躺倒,伸指点了伤处几个大穴,先给他止了血。
萧颂脸如金纸,已昏了过去,薇宁慢慢握上剑柄,却没有立时有所举动。她该怎么做?按说她在萧颂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此时用力将剑再刺入几分,就此解决了麻烦便可。
他死了,一切麻烦就没了。
可是她下不了手,眼眶里无端涌上泪意,□□吗?她怎么可以救他!他是妖后的亲侄!
救了他就意味着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费,自然是杀了他才是!
可她怎么也下不了杀手,几经犹豫,她咬牙欲将剑□□,此时一道欠揍的声音响起:“我若是你,就不会拔剑,□□会让他死得更快。”
蓦然回首,竟是已脱了困的焓亦飞。
他正好赶上看这出好戏,陆仪廷渐冷的尸身躺在一旁,而萧颂也身受重伤,追了半夜的黑衣人面巾不见踪影,微光下的出尘容颜让他失神。
焓亦飞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薇宁,走上前吊儿郎当地道:“看来我真要感激你刚刚对我手下留情,这一剑……啧,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薇宁暗恨自己大意,竟接连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只是此时已晚,她顾不上理会焓亦飞,从怀里掏出一颗丸药,喂入萧颂口中。
焓亦飞对这个女学子与小静王之间的事略知一二,问道:“怎么,你心疼他?方才杀他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
他来的时候正是薇宁内心交战之时,她的挣扎全落入他眼中。
“你闭嘴!”
焓亦飞摸摸鼻子,劝道:“这一剑没刺中要害,只是失了些血,想来已无大碍。看来只有我送他回去了,小静王追敌受伤,在下只得护送着回去,至于逆党嘛,我当然顾不上了。”
话音刚落,一道细如牛毛的寒光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饶是他见机得快堪堪躲过,微怒道:“你也太狠了吧,我都说当没遇上你,怎地你还想要我的命!”
薇宁看也不看他,冷声道:“我坏了国师好事,你身为他的弟子,为何要放过我?鬼才信!”
“国师弟子怎么了,咱们无怨无仇,我为何要抓住你不放?放过你的好处有很多,第一,你是女人,第二你是个美丽的女人,第三,你恰好是我有兴趣的女人。”
这是理由,薇宁低头看萧颂,发觉他吃了药后似乎没有好转,心中焦急起来。
“你还不信,再拖下去他可就要死了。”
所有的理由都不如将萧颂先送回去救治好,她点点头,又掏出一丸药:“你吃了这颗药我就信你。”
想也知道这药有问题,焓亦飞失笑道:“我愿意放你走,还替你救心上人,你居然以德报怨?”
“吃不吃随你,你若不愿,咱们就再打一场,我死了自然不怕你到处去说,你死了我就更不用怕了。”
说完她站起来,目光坚毅看着他。这回她再没什么计策可以困住焓亦飞,唯有拼死之志。
焓亦飞无奈张开嘴,示意她将药扔过来,一口吞了下去,味道并不坏,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不适,又道:“你不怕我回头想法子解了药性?”
薇宁此刻心中烦乱,看他吃了药略为心安,闻言道:“我暂且信你,若你毁诺自有人替我杀你。”
不知为何,她随口所说便让焓亦飞为之一惊,面上笑道:“那我自此夜夜等候叶姑娘芳驾,赐我解药才行。”
薇宁知多留无益,待焓亦飞发出召人的讯息后便转身离去,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颂,她心里乱糟糟的,并没想好萧颂若是被救醒后她怎么办,只有走一步是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大章啊,开文以来的大章,我被自己感动了。
☆、惊梦
大朝之日,宫门外侯着的朝臣们三五成群谈论近日的两件大事。一是继陛下遇刺后小静王也被逆党刺伤,这次可不同与上次那样有惊无险,听说小静王昏迷着醒不过来人已经快不行了,陛下亲亲临王府,见此状况叫了太医院的多位御医也没个好消息。另外一件事就是盛安商会被查封,会长石厚君被抓入狱,罪名是私结逆党。
头一件倒还罢了,后一件却有些不同寻常。奉都城里谁不知道盛安商会的后台是肃王爷,前朝他是储君,不过后来被掌握朝权的昭明女帝给废了。传言说盛安商会每年有七成的银子都进了肃王爷的口袋,他一个不得势的王爷笼这么多真金白银有何意图明眼人都要想上一想,更何况女帝一直对他有猜忌,这些年除了女帝生的两个儿子福王与裕王,其他皇子被她以各种手段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独独留了肃王在奉都,并不是因为她心软了,而是有些暂时还不能得罪的固执老臣子围在他身边,故此才就近看管着。如今总算揪住他与逆党有关系,怎么还忍得住不痛下杀手。
“刘大人来得早啊。”
刘大人见有人攀谈,忙拱手施礼:“范大人您早。”
姓范的大人有些神秘地道:“听说了吗?”
对方点点头,这下两相会意聊到了一处:“听说了,瞧见那边的几位忠直臣子没?呆会儿金殿上怕是要有场热闹,你瞧着吧。”
刘大人有些不明白,那边站的几位一脸肃穆,互相之间半句也无,明显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便问道:“这与他们有何相干,不是说扯上逆党了吗?”
“这还不明白,这回的事可牵到了肃王爷,若是今朝陛下发落他,必定有场争执。”
刘大人点点头,盛安商会这一倒,肃王爷可真有些不妙。前段时间靖安侯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人,明着抢盛安商会的生意,后来又借着查察逆党封了盛安商会一十八家商铺。就因为靖安侯是女帝的人,所以肃王心里再怒也无法。不过那几日弹劾靖安侯的折子如雪片一般送到陛下的龙案上,必与肃王爷暗里的举动有关。
如今想来,说不定勾结逆党是陛下借此清除肃王臂膀的计谋,否则说什么盛安商会勾结逆党,那不就是说肃王有勾结逆党的嫌疑吗?
刘大人压低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
“唉,石家与逆党勾结之事证据确凿,听闻前日围追逆党国师也在场,贼首便是盛安商会会长的儿子。小静王生死未卜,陛下,十分地生气啊。”
不管是不是真事,陛下和国师都这么说,不真也得真。况且女人的怒火哪是那么容易熄灭的,朝堂上一个不好发落下去,那些护着肃王的臣子肯定要跳出来说话,不吵才怪。
此时一人走过来道:“二位大人谈兴正浓啊。”
刘、范两位大人见来人忙谦恭地施礼:“宰相大人,天已渐寒,我二人正说到了冬日宫门外头可就站不住人了。”
宰相韦胜仲淡淡一笑,抚着花白胡子没有说话,恰好宫门大开,已是到了上朝的时辰。
“宫门开了,尚书大人请。”
“请。”
不出所料,向来姿态超然的昭明女帝在朝会上一连斥责了几个上本的臣子,金冠下面那优雅的面容阴沉无比,虽未大发雷霆,但君臣奏对间看得出她一直克制着心中的怒气。
石厚君的家被抄,盛安商会被查封,这都是女帝发的明旨,可是最重要的人犯石致远却跑了。国师当夜抓了些长青会的人,但是外头那些攻打别庄的人身手狠辣,内卫的人也折了不少。后来那群人见陆仪廷被人劫走便决绝离开,抛下了长青会的人独力奋战,最终抓住的人里没有石致远。
昭明女帝果然在朝堂上发落了肃王,即使再多人为他求情,还是下令把他圈禁在肃王府里,要他以此为诫,不得再随意结交匪人。
朝会散后,昭明女帝微有些疲惫,回到庆恩宫后叫来谢吉安:“吉安,静王府那边有消息没有?”
“陛下,还没有,您放心,小王爷吉人天相,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女帝叹了口气,想到萧颂胸口的剑伤,又怒哼一声:“到底查出来是谁伤了颂儿没有?这么多人难道竟一点也查不出来?”
谢吉安忙道:“陛下息怒,只要小王爷醒过来就能知道是谁,这一剑当胸而入,他一定认得清楚。”
“他府中那个江湖医生的来历如何?”前日她亲临静王府,见到了萧颂从江南请来的若虚子,便是此人救力排众议以神乎其神的医术保住萧颂还有一口气。当时她带着太医院的御医,谁也不敢贸然将萧颂胸口的剑拔掉,若非若虚子,萧颂只怕已经没气儿了。
“查若虚子是谕法大师弟子,虽性情有些古怪,但医术高明,小静王将他从江南寻回来后,静王爷的腿被他治得好了许多。”
怪不得静王十分依赖他,女帝轻轻颔首:“逆党的事暂时由国师追查着,你下去吧。”
此事本是内卫在查,陛下一句话将权放给了国师,谢吉安再想说些什么,却仍将话咽回去,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他一走,昭明女帝看了立在殿堂两侧侍奉的宫娥一眼,问道:“江含嫣,你过来。”
一宫娥轻步出列,跪倒在地:“奴婢在。”
此人正是被女帝召回宫的江含嫣,她换了身淡色宫婢装扮,梳了双鬟,不知为何,她的性子竟比之前平和了许多,面对着昔日恨彻入骨的仇人竟也能安然回话。如今她虽是名小小的掌扇宫女,却能留在女帝身边。
女帝满意地看着她,当日刻意将她丢给宫正司的人折磨,果然磨去几分脾气,此女诗赋天分十分出色,倒有几分她死去父亲的才气。
“小谢是你的义父,见了他为何不拜,下次记着别太生疏了。”
刚刚父女二人同在殿上却目不斜视,象是从未认识一般,女帝都看在眼中。
“谢陛□□谅,奴婢……惶恐。”
不多时德怡公主求见,没说两句就红了眼圈:“求母皇准我出宫去陪四哥,我听说他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女帝一向疼宠这个小女儿,要她坐在一旁安抚着:“你去了也是添乱,就在宫里呆着!”
“母皇,四哥一向对我最好,我要出宫,我要去静王府!”
“怡儿,你担心颂儿是好事,但出宫一事别再想了,颂儿不是福薄之相,一定会很快醒来的。”女帝揉揉眉心,继续批阅奏章。
德怡公主见出宫无望,撅了嘴到处看,一眼看到了江含嫣。
“江含嫣,你混得可以啊,前儿还是三京馆的小宫婢,这会儿竟到了我母皇身边!”
“见过公主,奴婢不管在哪儿都记着陛下的这份恩情。”
“说起来你前头服侍的那个主子,叶薇呢?听说你也是写了几笔字才留下来的,她的左手书你会吗?”
“回公主的话,奴婢不会。”
“母皇,不如她也来给母皇侍笔可好?”
“胡闹,三京馆里的学子明年便应考了,我是用来挑选良才的,岂可做宫婢?不过……颂儿应该对她有情,若是他这次醒过来,倒是可以考虑将叶薇配许了他。”
女帝已从若虚子那里知道了萧颂身体虚弱的真正原因,这孩子为治病冒如此大险,却瞒着所有人,若是早知他正逢治病的关键之期,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抓什么逆党。
萧家如今就萧颂一个了,还是尽早让萧颂为萧家传宗接代的好,两年前她亲自挑选的莫言到现在也没能让萧颂看入眼,这回既是颂儿自己瞧上的,应该没问题了吧。
德怡公主先叫起来:“她哪里配得起四哥,没有根基,没有门第,我知道有个人不错,母皇可还记得韦燕苒?韦相的孙女……”
女帝面色有些不好看:“你才多大,哪里懂什么根基门第!快快退下!”
德怡公主嘻嘻一笑,也没放在心上,她听说自己的母亲在金殿上发了火才来看看,虽然她年纪还小,平日有些骄纵,但在宫里长大的哪会真的心思单纯,当下做了个鬼脸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