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发烧啊。”她摸了摸皮皮的额头,不仅不热反而发凉。但皮皮看上去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浑身发抖、心跳飞快——不是病是什么!
“皮皮,哪里不舒服?我找你爸去,让他带你看医生。”奶奶转身要打电话。
“不用了奶奶。”皮皮轻轻地说,“是晕车,睡一会儿就好了。”
“怎么会晕车呢?你从来不晕车呀。”
“我只想躺一会儿……”
“也行。我去给你做姜汤,喝几口,杀杀菌没准儿就好了。”奶奶转身去了厨房。
皮皮咬牙侧卧在床上,只觉得整个背部、颈部、包括后脑勺都像大火烧过一般地疼痛,仿佛被人揭了皮,又仿佛被千万只钢针扎过,痛到没办法呼吸。
疼痛从贺兰觿的车离开自己十分钟之后就开始了。皮皮先头并不在意,觉得可以忍受。毕竟她被“无明之火”烧过。贺兰不是说过么,被这种火烧过的人身上不会留有痕迹,但痛的感觉跟烧伤一模一样。可是贺兰将她松绑之后,她就一点也不痛了。皮皮于是想当然地以为无明之火虽然可怕,只要离开火源就没事了。
皮皮在剧痛中步行了半个小时,终于坚持不住地倒在路边,一位好心的司机扶起她,把她送回家门。在路上,皮皮痛到紧咬牙关、不能说话,司机觉得很可怜,递给她一瓶矿泉水。皮皮喝了一口,凉水进入体内,背部的灼痛略有减轻,她于是将冰凉的水瓶贴在火辣辣的后颈上。就这么一路不断的“冷敷”着,才勉强熬到终点。
接下来的三天,情况越来越糟。皮皮被疼痛折磨得神经过敏,通宵难寐,不能见光,不能听声,看见食物都想呕吐。她开始迅速消瘦,瘦到颧骨突出、眼眶凹陷、身轻如燕。她不停地流汗,开始还强忍着□□,渐渐地就说起了胡话,一家人全都吓坏了,要送皮皮去医院急诊,却遭到她果断拒绝、甚至威胁。爸爸想强行把她抱下床,手一碰到皮皮的身上,她就发狂尖叫,乱踢乱咬。
又这样连续折腾了两天,皮皮陷入到半昏迷状态,半眯着眼,痛到睡不着,但也不清醒,皮皮妈搂着她哭了:“皮皮啊,别跟妈妈犟了,妈妈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不管用……”皮皮迷迷乎乎地说。
“家麟来了。”奶奶说。
皮皮没有力气睁开眼,却感到屋内飘来一股陌生的气息,一个男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被他碰到的肌肤开始剧烈地疼痛,皮皮想尖叫,想回到床上,却已经失去了叫喊的力气。
“皮皮,你必须要去医院。就算一时治不好,至少可以打止痛针啊!”家麟说道。
止、痛、针?
对啊!怎么就没想到有止痛针呢?——已吃下大把止疼片的皮皮知道止疼药是无效的,但止痛针应当是不同的成份吧?也许有效呢?
皮皮想到这里不再挣扎,居然自己站了起来,任由家麟将她扶到车上,送进了医院。
医生将皮皮检查了半天,疼痛部位的表皮没有变色、起泡、化脓、肿胀、发炎、发烫——没有任何伤口或瘢痕。但据皮皮的描述,其痛苦的程度相当于二度烧伤。医生怀疑皮皮的交感神经纤维受到损伤,但皮皮自己包括整个家族都没有这种病史,其它的症状也不像。皮皮有口难言,千求万恳,医生开了口服的镇痛剂。药一服下,皮皮顿时觉得好多了。她仍然很痛,但痛楚已变得可以忍受。整个过程家麟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医生检查完毕。他替皮皮拿了药,然后开车带着她去了一家餐馆。
“吃点东西吧,”他说,“你需要营养。”
贺兰离去后不久,家麟曾向皮皮求过婚,被她拒绝了。对这个结果家麟并不感到意外,却也从此不谈爱情,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事业当中,迅速崛起成为c城地产界的新秀。每隔一段时间——尤其是节日——家麟一定会来看望皮皮。要是皮皮不在c城,他也会去看望皮皮的家人,请他们吃饭,给他们礼物,甚至带他们去郊游,有次皮皮爸胆结石发作,正巧皮皮去了北方,从护送、到住院、到开刀、前前后后十余天,家麟全程照顾。可以这么说,除了不是皮皮的丈夫,家麟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女婿的责任。全家人不顾皮皮想与家麟保持距离的原则,跟准女婿越拉越拢,甚至把家里的存款都拿出来放心交给家麟去投资。就这么坚持了好几年,两人之间不愉快的往事很快就被原谅了。年轻人嘛,谁没犯过错呢?皮皮也不是十全十美呀。以陶家麟现在的身份,能这样知错能改、委屈求全、已经难能可贵了。家麟用诚意、毅力和决心终于为自己扳回了一局。与此对照,贺兰的表现全都减成了负数。久而久之,高低立见,胜负已出。终于有一天,全家人当着皮皮的面开起了小会,一致要求皮皮离开贺兰,嫁给家麟。
哦,你们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皮皮一面摇头一面叹息。贺兰走后,皮皮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就是家麟。如果不是为了家麟,贺兰就不会受伤,就不会被赵松劫持,更不会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皮皮可以原谅当初家麟的背叛,不能原谅自己在最危险的关头竟然选择牺牲贺兰保住家麟。一切悲剧都起源于一个错误的念头:她没有关心过狐的世界,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厢情愿地把贺兰当作了阿拉丁神灯。皮皮恨自己对贺兰的爱缺乏深度,甚至恳求老天的惩罚。
于是,惩罚来了……
忽然间皮皮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贺兰觿又恨不起来了。甚至……一别数日,有点想念他了。如果贺兰归来的代价是让她承受无明之火,她愿意。
“最近……你似乎有很多思想斗争?”家麟问道。他点了几样皮皮爱吃的菜,故意回避了海鲜、韭菜、羊肉、笋之类的发物。饿了这些天终于缓过劲来,皮皮毫不客气地大吃了起来。
“何以见得?”
“你经常自言自语。”
“是吗?”
“就在刚才,你还用力地摇了摇头,好像否决了一件什么事。”
皮皮笑了。
“还痛吗?”他看着她,柔声问道。
“好多了,谢谢你。”
“再找个权威点的专家看看?”
“不用了。”皮皮指了指自己的包,“开了这么多镇痛剂,够我用一段时间的了。”
“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怕你用多了产生药物依赖。”
“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皮皮镇定地说。
“皮皮,”家麟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将它拿到面前仔细检查,“你的手——好了?”
“对,忽然间就好了。”
“你能嫁给我吗?”他凝视着她的脸,认真地说道。
皮皮这才想起来在自己说过的一千条拒绝家麟的理由当中,“身体残疾”也是其中的一条。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你真打算一个人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家麟,我不是一个人。我已经结婚了。”
“别再骗自己了好吗?”他急切地说,“如果贺兰静霆真的喜欢你、关心你,会一去几年不见人影?会连个电话都不来?我觉得奶奶分析得对,贺兰他——”
“你没有资格评价我的丈夫,”皮皮冷冷地打断他,“贺兰静霆就算是一百年不回家,他也是爱我的。”
家麟静静地看着皮皮,觉得她已经陷入魔障,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一副受挫的样子,皮皮一下子心软了,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于是微微一笑地说道:“倒是你,家麟,应该成家了。你爸妈都盼着带孙子呢。”
“关皮皮,我非你不娶。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已经嫁人了!”
“那我就争取活得比他长,我会等到他死掉的那一天。”
皮皮正在夹一块水煮肉,筷子悬在空中,半天没有进口。心想这陶家麟是怎么了,爱情又不是打架,还越挫越勇了么?唉,人生要不要这么无奈!
其实这些年来类似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次,谁也没法说服谁,总之家麟是铁了心地要跟皮皮耗下去,无论怎么说no都不管用。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皮皮只能以闭嘴或转移话题的方式来休战。但今天,不知道是无明之火烧坏了她的神经,还是她忽然又强烈地想起了贺兰,皮皮终于狠下心来说:“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家麟的呼吸忽然停了一下。
皮皮抬起头看着他,慢慢地道:“贺兰静霆回来了。”下一句话皮皮没有说出来:他不是人,肯定活得比你长。
果然,听完这话家麟就沉默了,沉默地陪着皮皮吃完饭,沉默地将她送到家,一路上什么也没说。直到要跟皮皮再见时,家麟这才张口:
“他回来了也没关系。这一次,我要把你从他那里抢过来。”
“家麟——”
“贺兰和我都离开过你,但他的时间比我长。这还不算我们互相认识的时间。”家麟摸了摸皮皮的脸,“我有胜算。”
“得了吧你——”
“如果让我去和一个不存在的人争,可能会输。”家麟淡淡地道,“既然他回来了,事情反而好办了。”
皮皮越听越糊涂。
“他来回了,你病了。好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来看过你。——皮皮,不觉得很奇怪吗?”
“不觉得。”皮皮死鸭子嘴硬。
“因为他不爱你。”
皮皮幽怨地看了家麟一眼,说了声“再见”,把门关了。
这一晚,在镇痛剂和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皮皮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天亮之后又被浑身的灼痛弄醒了,镇痛药剂量有限,不能乱吃,皮皮一边忍着痛,一边开始思考今后应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她会在不久的将来死于无明之火的折磨。而且她把钥匙交给了贺兰觿,相当于交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如果不打算依赖家麟的话,她需要一份收入。皮皮想起了花店。花店是皮皮开的,经过一番用心的打理,经营日趋稳定,收入上她与小菊按股分成,过日子没问题。既然与贺兰闹掰又拒绝了家麟,皮皮不能再失去小菊。想到这里,她从床上爬起来,将药剂装进包内,草草洗漱一番后去了花店。
出租车带着皮皮来到“花无缺”,店门已经打开,花卉已经摆好,小菊正要去水桶里剪枝,一抬头看见皮皮,愣了一下,没作声,她的头上还戴着一朵小白花。
皮皮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把剪刀,从花桶中抽出几只玫瑰,像往日一样工作了起来。小菊瞪了她一眼,道:“你来干嘛?”
“上班。”
这话小菊没办法反驳。理论上说,皮皮是花店的创始人并占有最大股份,小菊只是合伙人。
“这几天生意好吗?”皮皮问。
“挺好的。”
“虎头帮的人呢?没来烦你?”
“他们已经不在这一带活动了。”
“嗯?”
“最近谁也没见过他们。”
皮皮不想多问,她知道贺兰和金鸐一定做了什么。
“小菊——”
“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小菊冷冷地道,“不过你仍然是花店的主人,来这里工作是你的权利。想让我走也可以,你只用说一声就好。”
辛小菊素来吃软不吃硬,跟她抬杠只会把事态闹得更僵。皮皮于是笑了笑:“这个店算是我们共同经营的,而且早有分工,就按着以前的样子工作就好。”
小菊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皮皮:“这是今天你要送的花和地址。”
皮皮本来想说身体不大舒服,但看着小菊的脸色,觉得这样说会让她觉得自己在拿势,于是点了点头。她溜了一眼地址,普安街88号group,三十层楼,三百束玫瑰,送给每层楼的指定办公室。皮皮在心里算了一下,三百束玫瑰,每束十一枝就是三千三百枝,把它们订到、运来、分好、剪好、包好、装好就是个累活儿,这么短的时间,还有别的业务,估计小菊忙得一宿没睡,自己也没来帮忙,送货算是轻松的了。
“普安街88号不是普安大厦吗,怎么改成rino了?”皮皮问道。
“还是那个大厦,新卖给这家公司就改名了,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念,一律简称r&g。”
“送的花这么集中,搞活动啊?”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新公司装修吧。前天接到的订单。说如果满意的话,还会续订。”
“太好了,这可是大单呐!”皮皮笑了一下,随即咬了咬牙。看来身子已经开始对镇痛剂免疫了,她的背又火烧般地痛了起来。皮皮强忍着,装作没事人一般地将两大桶花放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绑好。三百束玫瑰她需要搬运好几趟,好在普安街就在前面。皮皮用冷水拍了拍脸,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走了。

第16章


普安街是c城的金融区,这个区的地标就是普安大厦。它是一幢五十层高的浅蓝色玻璃大楼,每一层都有网格状的银色边框。在附近一群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建筑物中非常显眼。晴天的时候,大厦的颜色与天空相仿,仿佛隐匿其中,可以看见大朵的白云。到了夜晚,大厦灯火通明,被玻璃折射成点点蓝光,与附近一道弧形立交桥上的桔黄色路灯相印成趣,拍下来就是一张代表c□□信片。
皮皮熟悉这个区主要是因为花店的客户大都分布在这里,还因为家麟的公司也在这条街上。普安大厦皮皮以前每隔几天都会去送花,里面有三家大公司,活动特别多。大厦因为是新建的,一切规格都是c城的最高档,走进去一片金碧辉煌,特别是中央大厅上的那只巨型的欧式水晶吊灯,传说价格近千万。大楼门前“普安大厦”四字已被银灰的“rinogroup”代替。这九个新罗马字体的英文字母似乎是大厦唯一低调的地方。皮皮看了一眼在大厦中进进出出的人,男的都是清一色的西装领带,就连清洁工也不例外;女的则是标准的西服、套裙、高跟鞋。皮皮看了看自己,因为病了几天没收拾,牛仔裙、t恤衫、球鞋、外加一路骑车被风吹乱的头发,与大厦富丽堂皇的风格太不搭了。她倒是不在意,提着一桶花走到前台,发现接待小姐已经换了。面前站着一位姿色好到足以演女一号的妙龄女郎,看着皮皮,一脸甜甜的微笑。
“你好,我是花店来送花的。”
皮皮将预约单递给她,女郎看了一下,说:“您贵姓?我帮您登记一下。”
以前来的时候都是前台递给皮皮一张表由她自己登记,而这次,居然是前台小姐亲自登记,皮皮感到新公司在服务态度上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姓关,关皮皮,花无缺花店。”
小姐记下姓名时间后向她点点头:“电梯在那边,你可以上去了。”
皮皮顿了一下,好奇地问道:“请问这个rinogroup是做什么行业的?”
“远洋航运。”
“好神奇。”
再神奇也跟自己没关系,皮皮扛着花桶直奔电梯,开始从第二十层的办公室起,一家一家地往上送花。
新公司新气象,皮皮将每束花插到办公室的花瓶上,倒好水,向他们简单的介绍一下瓶花的保鲜方法,然后请工作人员签收,静悄悄地进,静悄悄地出,不影响人家工作。那些职员也很有礼貌,看见她会面带微笑地打招呼,收下花时不忘记道谢。皮皮心想,如果这些花瓶里的花每隔几天都要换新的,花无缺今天的业务就差不多满了。想到这里,更加觉得不能怠慢了大客户,态度要殷勤、声音要温暖、笑容要美好、有问必答、服务周到。
就这么一层一层地送上去,送到第四十五层时,皮皮的背已经疼到跟触电一般,脸上的肌肉也笑僵了。她开始不停地冒冷汗,脚步虚浮,头脑晕眩,但为了生意不得不振作精神、打起笑脸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地送。等她终于送到第五十层最后一位客户时,皮皮已经支持不住了,但离吃下一次镇痛剂还有两个小时,她于是拐到卫生间用冷水浇了浇脸,强行镇定了一下,将最后一束捧在怀中向前走去。
一位漂亮到可以上时尚杂志封面的女秘书接待了她。皮皮发现只化了淡妆的她有一张毫无瑕疵的脸,她用一种职业范儿的平静态度说道:“关小姐?”
皮皮微微惊讶:“你认得我?”
女秘书淡淡地笑了:“花是我订的呀,说是会让一位关小姐送过来。”
皮皮将玫瑰递上去:“已经全部送完了,这是最后一束。如果你有花瓶的话我可以帮你插上去。”
女秘书道:“谢谢你。我这里没有花瓶,请把这束花插到里面办公室的花瓶上。”
皮皮看了她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女秘书及时扶住她:“关小姐,你需要喝点水吗?”
“不需要,谢谢。”
见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女秘书抢先一步帮她拉开厚重的大门,里面吹来一丝凉风,原来是道宽敞的走廊,好像一道弧线向左弯去,很幽深的样子。皮皮禁不住问:“请问是哪间办公室?”
“这层楼只有一个办公室。往前走,打开第二道门就是。”
皮皮已被巨痛折磨到极限了,她真想冲进去把花一扔,然后随便跑到哪个角落就地一躺,至少躺上半个小时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力气。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拉开第二道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三面墙壁都是玻璃。阳光从玻璃幕墙照进来,暖暖地落在肩上,远处车流如蚁,大半个c城尽入眼底,皮皮有种站在云端的感觉。另一面墙壁其实也是玻璃的,只不过镶嵌着一个高达两米,长达十米的巨大水族箱。皮皮因为开着花店,常年与花鸟市场打交道,什么样的水族箱、什么样的鱼都见过。寻常的水族箱里一般都会有水草,竹叶兰、水芹、皇冠草、金鱼藻之类;一些假山、一些珊瑚、金鱼或者是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而这只水族箱里却生活着几十只透明的水母,在蓝色灯光的照耀下,正以独有的优雅姿态随着水流一舒一张地飘动。伞状的顶部发着闪亮的萤光。皮皮的目光立即被这群神秘的生物吸引了,专心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一位装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水族箱边,似乎也正在专心观赏。
就在这时,皮皮忽然意识到身上所有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想趁着还有力气尽快完成工作,最好不要打扰到人家,四下看了看却没找到花瓶,只得干咳了一声,道:“先生,我是来送花的,请问花瓶在哪儿?”
一股熟悉的深山木蕨的气味若有若无地向她飘来。那个男人慢慢转过身,半笑不笑地看着她:“你好吗,关皮皮?”
皮皮足足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贺兰觿。
其实看到背影就觉得眼熟,但皮皮与贺兰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贺兰也很少把自己的背面甩给她看。此外贺兰不爱西装,就算有些场合必须要穿,也绝不会穿皮鞋。而眼前的贺兰觿一身得体的西装一看剪裁质料就知道价格不菲。可他却能把这套衣服穿出一种休闲随意的味道,仿佛这不是西装,是他的第二道皮肤。
皮皮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祭司大人太帅了,这种帅只有两人在生分的时刻才能感觉到。倒不是距离产生美,而是美一定要有距离才能观察得到吧。
“贺兰先生,你的花瓶在哪?”
“从二十层送到五十层,不觉得累吗?不想坐下来吗?”他指了指面前的一套蓝色的沙发,阳光的折射令上面有一团晃动的水影。
“不用了,”皮皮将那束花交到他手上,她只想赶紧走,“我还有别的工作。”
祭司大人幽幽地笑了,自己走到一旁的酒柜边,倒了一杯酒,淡淡地呡了一口:“差点忘了,对你来说,忍痛也是一种工作。……一项艰巨的工作。”
他端着酒杯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不再看她,只是挥了挥手,意思是,既然不想留下,就请便吧。
他这么一说,正戳到皮皮的痛处,而且似乎有点幸福灾乐祸,皮皮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本来已经拎着花桶走到门边,又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大声道:“贺兰觿,不要告诉我我身上的痛跟你有关喔!”
“难道以前你没被祭司大人治疗过?”
“什么意思?”
“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或者只是靠近我,就不会饱受无明之火的折磨呀。”
“请问你这是用法术操纵我吗?”皮皮吼道,“贺兰觿你要不要这么无聊!”
“不是无聊,是治疗。”
“给这几十层楼的几百间办公室送花也是你的主意,耍我玩的?”
“请把这理解成我在支持你的生意。”
“流氓!地痞!无耻!”皮皮骂道,“钥匙给你了,你也答应了不再打扰我的生活!说话不算数!”
“我有打扰吗?”贺兰觿一下站起来,看着气势汹汹的皮皮,“我找过你吗?”
“那我身上的痛是怎么回事!请你马上让它消失!”
“痛是你自己招惹出来的吧,跟我有关系吗?无明之火这种东西,就连狐族人看见它都跟见了鬼似地,何况你们人类?”皮皮越生气,贺兰觿越发笑得好看。
道理说来没错,皮皮一肚子火被他一番话堵在胸口发不出来,于是咬咬牙:“说吧,什么条件可以让我免除痛苦?”
事态正在向他喜欢的方向发展,祭司大人的眉头微微一舒:“皮皮,你愿意做我的冰奴吗?”
什么?正经老婆变小三?皮皮火噌地蹿出三尺高,想都没想就一拳头向贺兰觿的鼻子砸过去,“嗖”被他头一扭敏捷地叼住了手腕。皮皮还想挥出第二拳,贺兰觿干腕将她双手向背后一拧,皮皮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动,贺兰觿的脸却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又想动手?好好说话不行吗?”
祭司大人的声音永远是平静地,冷淡地,抑扬顿挫的,像配音演员那样字正腔圆。
“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冰奴!”
“关皮皮,我是不是你至尊无上的夫君?”
“不是!”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
“不听!”
“那你还想不想活了?”
“就算我死,也会先咬死你!”
祭司大人怒了。
他忽然堵住了皮皮的口,忽然吻起她来。皮皮用力挣扎用力摇头,她想一口咬掉他的鼻子,却怎么也够不着,忽然间嘴唇一痛,自己居然被祭司大人咬了一口!
贺兰觿放开她的手,皮皮抹了抹自己嘴,一滴血滴出来。她挥舞着拳头,凶狠而防范地看着他,贺兰觿冷笑一声,拉开自己的领带往沙发上一扔,一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关皮皮,”他说,“你愿意做我的冰奴吗?”
“不愿意!”
“宁肯去死也不愿意?”
“死一千遍也不愿意!”
他的喉咙咕哝了一下,仿佛在咽下某种想吃人的冲动。然后他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凝视着面前宁静飘浮的水母:“那你可以去死了。”
皮皮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第17章


五十层的电梯几乎是瞬间到了楼底,皮皮也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从迈出电梯的第一步起,背部又开始火辣辣地烧痛起来。她咬牙快步向大厅走去,一位擦肩而过的蓝衣女子扭头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皮皮觉得嘴唇湿湿地,像涂了某种唇膏,用手指摸了一下,指尖上有一滴血迹。她赶紧掏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嘴唇被贺兰咬破了一道,伤口很小,也不是很痛,可是血就像是橡胶树上被割了一刀,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地渗出来,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皮皮这才想起被天狐咬过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当年贺兰身上的咬伤,流血不止,终究为此送命。如今被他咬回一口,天道也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