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一般都是妇人临产时才发难的产鬼,怎么会在林氏月份如此浅的时候就被引来。
此时见它似有些发急且有不管不顾之势,宋延年心道,绝不能让这血饵粘到林氏身上。
情急之下,他引动灵韵之气,凭空画下一道符箓,这符箓他早已经描绘了多遍,但用灵韵之气来画这雷霆符还是头一遭。
随着最后一笔勾捺,符成!
只见空气中隐隐有雷光刺啦刺啦的声音,宋延年掌心控制着符将它往伞上一拍。
“啊!”一声尖啸!
那产鬼仰头痛苦的张嘴,掐着喉间的血饵缓缓跪了下来,血饵在雷霆夹击下已经成为了一条焦黑。
宋延年看着那产鬼褪去原先岁月静好正常的面容,露出森森鬼气,一张脸已经模糊,身子也开始变大变散。
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鬼真的不能当生前的人看,人死了就一切情消,余留下的只是障罢了。
宋延年想起辰州藏本中,云崖散人说过的那句话,鬼物最是狡诈无情,切不可将其当生前人看待。
最后产鬼不甘不愿的没入伞中,宋延年脱力的收了伞。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林氏停住脚步问旁边的张铭。
张铭迟疑的点点头,“好像是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他和林氏一起回过头看向他们的屋子,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
说是尖叫,他其实是往浅里说了,这简直算是鬼哭了吧。
想到鬼哭,张铭神情一凛。
想起他奶奶的告诫,又想起二十年前,林氏的娘就是在这个房间里生孩子,结果大人没保住,当下心里一阵发毛。
对旁边的林氏说,“一会儿四丰叔公正好要回小源村,你和他一起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算了,我还是不放心,我和你一起走一趟吧,东西一会儿等我回来再收拾。”说完要去褚府告假。
林氏也被那声尖利的声音唤得心神不宁,闻言也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
见主人家都在忙,宋四丰只得告辞,准备带宋延年去镇上逛逛,买些笔墨纸张和生活的必需品。
宋延年趁着大家都没有留意,若无其事的将伞拿在手里带走了。


第27章 (捉虫)
走到半路上,宋四丰才注意到宋延年手中多了一把伞,低头一看,乖乖!那不是自己乖儿在张铭院子里撑着玩的那把伞嘛?
那时几个大人正谈着正事,他见延年虽然贪玩的将伞撑开,但也很快就阖上,就没有出言多加阻止。
却不想这孩子玩了还不算,现在还带着走。
宋四丰语气无奈,“你怎么回事?玩着玩着还把伞给带回来了?爹和娘不是告诉过你了,不可以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
说完带着宋延年就要半路折返。
宋延年一阵紧张。
站在原地就和他爹开口道歉,“对不起爹,我下次不会了。”
接着赶紧又说道,“我下次旬假时,自己带过去还给铭哥儿,再和他好好道歉。他们刚才去码头乘船回小源村了,家里肯定没有人,咱们就不过去了嘛!”
“我想和爹你去逛逛!”最后这句,是拉着他爹的衣袖说的。
“那行吧,你一定记得还给人家。”
走出的路已经有较远一段距离,半路折返耗费时间不说,到时恐怕还得扑个空,宋四丰考虑了两下,也就同意了宋延年的话。
只是路上难免又叨叨了宋延年几句,宋延年一一受着,表示听进去了。
宋四丰到了褚家书肆给宋延年又添置了一些纸张和两根墨条,这些都是消耗品,上学这段日子以来,宋延年勤学苦练,每天都练上几张大字,上次买的纸墨已经所剩不多。
书肆里招待他们的并不是上次微胖的小哥,新来的小哥中规中矩的,人不失热情就是吝啬。
最后连两文钱的零头都没有抹。
宋延年看了书肆一眼,没有看到那胖小哥,眼里浮上失望,毕竟他是真的大方。
晌午,宋四丰带着宋延年又绕了两条弄子,来到了马老太馄饨铺子,点了两份加了葱花和香油的馄饨。
“吃吧。”宋四丰将汤匙往他手中一塞,“上次忙到后面,答应你的小馄饨也没吃到,今儿个爹给你补上!”
“好吃吗?”
宋延年点头。
一粒粒馄饨可可爱爱的漂浮在高汤里,上面几朵绿色葱花点缀,显得它们更迷人了。
他顾不得烫,舀起一颗,稍微的吹了吹就往嘴里舀去。
吃完馄饨,连汤汁也不放过。
一碗高汤下肚,宋延年只觉得全身暖暖,也就只比在玉兰树上修炼差那么一点吧!
回到书院,宋四丰给宋延年留了一两银就准备离开。
“给我的吗?”宋延年惊喜的接过。
低下头来看着手中这小小的银两,并不规则的形状,表面有些泛黑泛黄。
不是很漂亮,却怎么看怎么可爱。
宋四丰摸了摸他的发顶,上面用青色的发带束缚着。
“是啊,延年可以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今天一直听你念叨着要去郭荣家玩耍,到时爹没有来看你,你要玩得开开心心哦。”
面对还不知道郭荣家是住在河船上的宋四丰,宋延年有些心虚的应下了。
当天夜里,宋延年吸纳天地之气化为周身灵韵,感受到身体里足足的灵韵之气,这才放心的将白日里顺手带回来的伞,画了一道油池火符咒,将其上的晦气燃烧干净。
只见伞面上一道火光闪过,却一瞬就消失了,待火灭,那柄伞完好的留在原地。
他又从床铺下方拖出一个大木柜,将藏在其中的巨龟壳拿了出来,不断的将灵韵之气注入其中。
龟壳由原来的乌黑一点点的褪去颜色,上面的血煞之气也一点点渐渐少去,相信再多来几次就能将上面的血煞之气全部祛除。
假期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第二天放学时候,郭荣还没有收心。
“我就感觉自己睡了个觉,就又要来学堂了。”
郭荣脸趴在书桌上,侧看旁边的宋延年,只见他坐姿笔直,正小心的磨着墨。
不由得羡慕的问,“延年,你不觉得读书累吗?”
“不会。”宋延年又往砚台中添了点水,头也不抬,“读书是多有趣的事儿啊,书上那么多的故事。”
郭荣苦着一张脸,将面前的书往旁边一推,“有趣我看不到,就看到了头大!”
宋延年原本不想管他,转头看见郭荣就像是挨了打的小狗,可怜巴巴的趴在桌子上,半点精神也无。
他的手上还有因为胡乱写大字而被先生罚过的戒尺的痕迹,肿肿又红红。
宋延年看了看桌上那几张纸,只见字迹潦草不说,还缺了胳膊断了腿。
摇了摇头,“要不要我教教你。”
郭荣一时没有反应,随即疯狂点头。
宋延年将一张新的毛边纸摊开,用手将它的四角都抚平,拿起毛笔往砚台中沾了沾墨,待笔头吃了墨,又将多余的墨汁在砚台边沿控掉。
“墨不可少,也不可多,多了就会像你方才这张纸这样。”
郭荣视线随着宋延年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张自己写的大字,有好几处墨渍污成一团。
郭荣脸一红,只觉得羞愧。
他看了看身边这认真讲着话,一步一步指导自己写字的小少年,声音听来不疾不徐,将自己的错误娓娓道来,这样温和的态度却让自己陡然羞愧,比先生打手心还疼。
“你看,我们握笔时,手掌要虚如握卵。”宋延年觑了郭荣一眼,继续说着话,见郭荣收回心神,这才上手将他握笔的姿势又调整了一番。
将先生给他讲述过的入笔,行笔,收笔三个过程中用到的几种露峰藏锋法给郭荣细细的讲了一遍。
“你这么一说,我就都听得懂了。”
郭荣看着被宋延年拆解成一个个部分的几种笔画写法,惊喜的说道。
“快快快,这些纸我要收好,回寝室后再好好琢磨琢磨。”
郭荣警惕的看了四周的同窗,有两三个被宋延年的讲解给吸引了过来,郭荣赶紧要将纸收起来,就怕他们开口讨要。
“别急。”宋延年开口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最大的问题是结构不行。”宋延年指着字体歪扭的墨字,同郭荣说道,“我们初学,不求写得多好,但平平正正一定要有。”
最后,宋延年诚挚的建议郭荣,要在沙盘上再多写写字,起码将字记熟,不要写错字,不然不是白白浪费了纸张吗?
他又看了眼郭荣写的大字,不忍心的别过头,想说先生打你真是不冤。
“延年,先生找你。”
在宋延年收拾着桌上的砚台墨水准备回寝室时,在外疯跑的的李家言跑回学堂,站在大门口喊了一声,示意童先生在书房里等他,然后一溜烟就又跑不见了。
“快去吧。”郭荣催他,“一会儿我帮你整理好这些东西,给你带到寝室去。”
“谢了!”宋延年用拳轻轻撞了郭荣。
“先生?”宋延年推开那朱红色雕花的木门,进来却不见先生的人影,难免出声寻找。
“咳咳,延年啊!我在这里。”
宋延年顺着声音将视线望去,原来童先生拿了个木梯子,正爬得老高,因为支撑着落脚的地儿小,整个人正颤颤巍巍的,看过去危险极了。
“先生,你慢点儿。”
宋延年一惊,几步进内室,手搭上木梯。
童先生顶着一头的蜘蛛丝爬了下来,语气惊喜,“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真的在这里。”
说完,献宝似的将书递到延年面前,宋延年踮脚瞧了瞧,原来是一本泛黄的字帖。
因为年久又失保养,纸张已经有些脆,只是上面的墨迹还清晰,童先生有些枯瘦的手轻轻的拂去上面的蛛丝,眼里带着怀念。
“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真的是在这里。”说完,眼睛看向方才爬过的高梁,感慨万千,眼里几欲有泪光涌现。
低头就看到自家弟子正看着字帖入迷。
他收回那些因回忆过去青年生涯而涌动的情绪。
呵呵一笑,“这字不错吧。”
宋延年用力点头。
如果说童先生的字是肥字有骨,瘦字有肉,那么这字帖主人的字堪称是字中有神。
只见其行文如流水简洁舒畅,横竖撇捺勾画中,隐隐见其字字珠玑。
“这是我青年时,相交的一位好友写下的字帖。”说道这,又指了书帖中的几个字继续道。
“他这个人为人最是嫉恶如仇,情感丰沛,都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你见他用笔丰厚遒美,却横细竖粗,筋骨外露,如刀刻一般。”
说到这,看了宋延年一眼,“这一个月来,我观你性子同他有两分相似,想来这字帖于你多有裨益。”
嫉恶如仇,情感丰沛,我是这样的人吗?宋延年诧异。
他想说先生你看错了,我一点也不嫉恶如仇,遇到事他只想躲得远一点。
最后却只是低头继续看字帖。
童先生将字帖递给宋延年,“你的记性很高,悟性天资也高,我讲的课你都能听得懂,这样很好。”
“照你现在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将幼学琼林等这些蒙学的书籍学完,到时我就能再教授你《孝经》、《大学》、《中庸》了,然后我们再学《论语》、《孟子》。”
童先生并没有将宋延年当做一般的孩童,而是认真的和他讲解了接下来他教授他课业的大方向。
“最后,我们才是学习《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等。”
童先生说道这里,自己忍不住一声笑,“别人都道种田累,读书轻松,但读书哪里有轻松哟。”
“后面要读的书还多着呢。”
宋延年看着董先生身后那一排排的藏书,这将来他都要看?不禁咋舌。
说到最后,童先生自嘲的一笑。
“不过先生我自己学的浅,这辈子也就是个童生了,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以后你要是想在科举这条路走得更远,还是得找个正经的书院拜师求学,我是教不了你太多了。”
宋延年连忙作揖,“先生教我良多!赠我良多!是我一辈子的良师!切不可妄自菲薄。”
越是接触,他越是觉得童先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各家典故是信手拈来,讲起那些文章如数家珍,深入浅出。
瞧这一屋子的藏书就是颇丰了。
童先生摆了摆手,“那些典籍我不担心你学不会,只要勤学,随着时间流逝,凭借你的天资,自然而然就会积累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字。”
说完视线看向字帖。


第28章 (捉虫)
“这科举一事,历来是三年一场,每一次科举,学子除了自身实力,运气一事也占很大的关系。”
“是以,切不可小看了每一个读书人,就算是一些落第的学子,也可能有不逊于他人的才能。延年你日后同他人相交时,更是要虚怀若谷。”
宋延年点头表示将这些告诫听进去了,一边上前帮忙童先生将他身上的蛛丝捻了干净。
待将先生身上的蛛丝捻干净,这才垂手在一旁继续听着童先生讲科举的事情。
虽然他爹一直想着要送他读书考科举,但科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四丰一介粗人表示,他也弄不懂。
最多就是听过几出状元郎打马游街娶得美娇娘的戏文。
所以,宋延年听得很认真。
经过了童先生一番细致的讲解,宋延年可算是弄懂了他接下来要考的到底是啥。
像他这样的蒙童有很多,但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想让孩子往举业方面走,更多的是让孩子学着认一些字,以后可以当个掌柜,账房的,赚一份薪酬。
这样让日子也好过一些。
而举业则不同,举业的蒙童在未考取功名前,唤做儒生,儒生要想在科举一道上事有所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赶考所花费的衣食住行银两就先不说了,单从书籍上来讲,儒生要背诵《论语》、《孟子》、《诗经》等书籍四十多万字,另外还要再看多于这些书籍几倍数量的注释。
到时试题出来,几句短短的题目,很可能是从一本书籍里抽出一句,再截搭上另一本书籍中的一句,从而来考察儒生。
宋延年听得内心一阵紧迫感,岂不是很可能连题目都看不懂?
童先生微微叹了一句。
“是以,这里的背诵,可不单单要求你对这些文句有印象,你须得将这些经典熟记于心,更甚者连它们是在哪一页哪一行都得记得清清楚楚。”
“学生会努力的。”
宋延年看了眼先生背后那一排排藏书,内心苦哈哈。
童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我对你也有信心。”毕竟资质这么好的孩子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到。
“下一场县试是两年后的二月份。”
童先生沉吟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踏踏实实的打牢基础,练好一手好字,再等上一届再参加这童试。”
宋延年在心里默算了下,再一届就是五年后,到时自己也才快十周岁,不晚不晚。
只听童先生继续说道。
“先生希望你到时能够一次就将县试,府试,院试一气呵成的通过,考取秀才功名。”
“不要像我一样,卡在院试这关,当了一辈子的老童生,穷困潦倒又稀里糊涂的过了这一生。”童先生自嘲。
宋延年看着童先生黯黯神伤的表情,对于童先生一直没考上秀才的原因也是好奇。
难道这考试的运气这么差嘛!
童先生也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失言失态,唯恐自己的经验让宋延年对考学产生畏难心里,连忙将话题移开。
“待你考上秀才后,我们再找一家书院拜一个学识渊博的先生,再学上几年然后参加后面的乡试和会试。”
“谨遵先生教诲!”宋延年作揖。
“而在这之前,你一定得把字练好。”童先生眼睛盯着宋延年。
“我方才也和你说了,这科举一事,运道这回事向来是谁都说不准的,有时任你天资再高,才高八斗,不得考官看重,也只得遗憾落榜。”
“而这字写得好与坏,无形中会给我们增加那么几分运道。”
宋延年深以为然,卷面分嘛。
童先生将字帖递到宋延年手中,“我观你近来所习大字,要领掌握得不错。”
“但这字,你能写得好,别人一样能!科举答题时,要求儒生用馆阁体书写,大家同样是馆阁体,你要想脱俗于众,须得比常人付出更多。”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是说说而已,此外你还要临摹一些大家的字帖。”
“只有这样,你的字才有自己的风骨,让人见之欣喜,就算是有什么思想与考官有些许冲突,看在这手好字的面上,他也不忍轻易罢黜。”
宋延年点头,心里却想,到时考试的时候,还是得花上一笔银两将这考官的喜好忌讳好好打听一番,文章中切不可有触其眉头的观点。
至于这会不会显得太功利了,他表示考试嘛,还是需要变通的,做官本来就是名利场。
他怎么答题又不代表他以后一定照这样做官,具体事情需要具体分析的,他的思想可不顽固。
宋延年捧着先生赠与的这本字帖和一本注释,准备告辞。
视线扫过藏书的书架,宋延年停住了准备出去的脚步。
“先生,可以将那本书借我观看几天吗?”他手指着书架上高处的一本书,问童先生道。
童先生顺着宋延年手指的方向看去,书脊上的字有些小,他近来花眼严重,视力越发模糊。
凑近眯着眼瞧了瞧,仍然没有将那书名看个清。
“就是那本《古周髀算经》。”宋延年脆声道。
童先生笑着就要取书。
“我来我来。”宋延年哪敢让先生再爬那么高,摸着木梯,两下就将书取了下来。
“这孩子的身手就是利索,我是老了老了。”
童先生笑呵呵的说着,随手接过这书翻看了一番,抬眼看宋延年。
“这是一本算经,再兼着讲些天文知识,你对这有兴趣?”
算学一道他并不是很在行,这书买来许久都没怎么翻看过,书还新着呢。
宋延年点头,目光渴望的看着童先生,“能否借学生观阅几日?”
“可以是可以,只要你不觉得枯燥就好。”童先生将书放入宋延年怀中,继续说道,“我这里的藏书,你只要愿意,都可以过来看,但算学毕竟不是举业正经的经史,偶尔观之即可。”
宋延年一一应下。
回到寝室,才将东西放下,他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这本算经。
近来他正在尝试着将那块从河中捡回来的巨龟壳炼化。
而龟壳,自古以来就是占卜利物,眼见着那巨龟壳一点点的被他蕴养褪去原有的黑色,他难免的对卦学产生了兴趣。
说起来,他最想借的是《周易》,只是先生说了,《周易》是后面安排给他的课程,他怕现在提出借阅此书,会给先生留下好高骛远的印象,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退而求其次的选了藏书架中明显就是算学的这本《古周髀算经》。
和那本字帖不一样,这本书被保存的很好,淡淡的墨香印在色白如玉的棉连纸上,用手翻开书页,纸张柔软有韧性,才打开一会儿,他就看被里面的内容迷住了。
时间在童子的郎朗读书声中悄然流逝。
又是一夜,亥时一刻。
夜已静谧,深秋的夜里风大,大风吹得窗棂上的窗纸呼呼的响。
郭荣听着外面的风声,有些发困,却又睡不着。
他看了看还点着油灯,捧着一卷书,时不时在草纸上算着什么的宋延年,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延年,你还不睡啊!”
宋延年听到郭荣语气里的困意,转过头歉意的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嗨,那倒不会。”郭荣满不在乎,“你看书哪会吵到我,顶多就一点纸张翻动的声音,而且我看到了,你翻书可轻了。”
郭荣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宋延年吵到他,虽然宋延年平日里就勤奋,夜里一般苦读到巳时三刻,卯时便又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又开始晨读。
但宋延年的动作向来轻巧,几乎没有吵到过他。
知道延年起得这般早,还是一日夜里他被尿憋醒了才发现的。
郭荣揉了揉鼻子,“今儿这风大,吹得我心里烦闷。”
宋延年了然,知道他这是替家里担忧,船上讨生活的,可不就是怕风大浪大嘛!
郭荣继续道,“你别误会了,我没有怕你吵呢,以前没来书院时,我丑时才睡下也是常事。”
宋延年讶异,“丑时?”
“怎么那么晚?”寻常人那个点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了。
“为了抓鱼啊。”郭荣爬上被子,拖着被子靠近床尾,凑近宋延年。
“你也知道的,我们家一直生活在渔船上,船上讨生活要看潮汐的,潮涨得太满的时候,我们也不敢去,所以我们有时是清早去捕鱼,一个月里也有几天得是大晚上赶趟呢。”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大部分是晚上,因为晚上鱼多啊,白日里我们将虾笼和渔网在河里放下,晚上的时候再去收拢,清早就能赶个好市场了。”
宋延年听得有趣,将书一收,也准备躺上床。
郭荣借着那豆大的灯光看了那书的封面,不禁咂舌。
他连封面上的名字都还认不全,延年就已经在看里面的内容了。
不行了!他要自闭了!
宋延年吹了油灯,拉过被子,“那后天休假,明晚我们也出船吗?”
郭荣算了算潮汐,“出!”
“明晚我带你去收虾笼抓大鱼,后天清晨,我们还能再一起去集市上卖河鲜水货。”
“那行,我们早点休息,明天上完课去你家玩个痛快。”
说罢,闭眼就要睡去。
郭荣也闭上了眼睛,虽然还有点担心家里的船,但比这更大的风,他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再加上和小伙伴聊了一会儿天,想到明天就回家了,一阵困意上来,不知不觉郭荣也睡过去了。
宋延年躺在床上,仍然不忘记运行着那辰州藏本,任灵韵之气在身体里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卯时一刻,宋延年精精神神的起床了。


第29章 (捉虫)
他动作轻巧的从床上下来,走的时候,顺手还将落到地上的被子捡回,搭在郭荣身上。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又关上。
宋延年捧着洗漱盆来到后厨,在义塾里帮佣做粗活的钱婶子已经在灶间忙活开了。
只见她此时坐在杌凳上,拿着一把漆黑的火钳子将灶膛子里多余的木头往外夹,火就小了一些。
宋延年打招呼,“钱婶子早。
钱婶闻言抬头一看,“是延年啊,又起得这般早啊,这读书就是辛苦哟。”
宋延年做出腼腆的模样,拿起搁在桌上的水瓢,就要去汤罐中舀热水。
“哎哎哎,放着放着,我来!”钱婶从杌凳上站了起来,随意的拍了拍粘到身上的的黑灰。
“你还小,不要自己碰这些灶啊锅啊啥的,小心烫手。”
“你呀,有事使唤钱婶就好,钱婶又不是外人,都说读书人这脸面啥的,比娇小姐那身皮子都要宝贝,我们延年可不敢有一点皮被烫伤喽。”
宋延年听着她那噼噼啪啪倒豆子似的话一阵笑。
“钱婶子你都哪听来的。”
“还有啥,戏曲子呗。钱婶我老婆子一个,别的爱好没有,就爱听戏,这十里八乡哪里有戏,再远我都要搬着板凳去看。”
“戏文里可都写了,皇帝老子都爱招漂亮的做状元呢。”
宋延年纠正,“是探花。”
“哎哎,都一样,反正那皇帝老子招官也是看脸的。”
钱婶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宋延年手中的水瓢,从灶上两口大锅中间的那口汤罐里舀了一勺热水,又从地上的大水缸中舀出冷水,掺了掺。
将掺好水的盆子往桌上一搁,招呼宋延年,“来试试看,水温有没有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