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撇了撇嘴,“反正我不喜欢她,幸好我娘没有这样!”
几人闲聊了几句,陆陆续续听到村子里放起了鞭炮。
宋延年:“……迟了迟了!我爹还喊我回去烧纸呢!”
他爹特意交代他了,结果他差点给忘记了。
大家伙儿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这时村子里都在祭拜着灶神,祈求来年丰衣足食,平安喜乐。
方大力对宋延年道:“那你明儿再来看我扎的灯笼吧,师傅说我可有天分了。”
宋延年到家的时候,他爹正好将供桌摆好,上面放了甘蔗节,炒米,瓜果,花生瓜子,以及一盘的豆沙馅粘包。
“快快,就等你了。”
宋四丰连忙扯过宋延年,匆匆的往他怀里塞上一只捆了脚的大公鸡。
“抱好抱好,这可是灶王爷的红马坐骑。”说完,就让宋延年在他身后跪下。
宋延年和怀中的大公鸡面面相觑,不是说好的烧纸吗?
这大公鸡又是闹哪样?
只见他怀中的大公鸡神勇万分,两只小小的眼睛亮亮的随着脖子转动,小眼神里透出机灵的意味。
它扑棱了下几下翅膀,惹得宋四丰回头又是一阵交代,“延年,抱好喽,别让它飞了。”
宋延年噢了一声,随即手上带了一丝道韵,轻轻的抚过大公鸡色彩艳丽,油光发亮的羽毛。
他和大公鸡的眼神对视了一下,“乖~”
原先还要扑棱的大公鸡,瞬间温顺安静了下来。
正在点着蜡烛的宋四丰,这才放心的往桌上的一排酒杯里斟上半杯的酒。
更整衣物,双膝下跪,燃香祭拜祷告。
“信男宋氏四丰携子延年,恭祝司命灶神升天,感恩灶君过去一年对我们的照顾,请司命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宋延年见他爹嘴里念念有词,叩头后又往没有斟满的酒杯里又添了一点酒。
最后,他爹端着一个酒杯走到他的面前。
宋延年怀抱着大公鸡,还一下下的抚摸着它的皮毛,视线好奇的跟着他爹的动作,然后看着他爹将那一杯黄酒往大公鸡的鸡冠上一浇。
宋延年:……
大公鸡:……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宋延年打破沉静,对上他爹的视线,“爹你在干嘛!”
宋四丰却不搭话,只见他有些着急,倒扣酒杯抖了抖,又凑近大公鸡,瞪大眼了要去看。
公鸡喔喔的叫了一声,又扑棱了几下,宋四丰反而是放下了心。
“好好,这红马神勇,定能快马加鞭,送灶君上天替我们家美言几句。”
方才这公鸡受了酒,却没有动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今年的祭拜这灶君不满意呢。
还好后面这大公鸡动了。
宋延年:“爹,好了吗?我跪的有点累。”他动了动自己有些发疼的膝盖,这冬日里的黄泥地实在是太硬实了。
“好了好了,叫你娘进来把鸡给抱回鸡圈去,你过来和我一起烧纸钱。”
“是红马,不是鸡。”宋延年偷笑,“爹你也说错了。”
“少贫嘴!”宋四丰笑骂,那声音里满满是笑意,“麻利的,不然你娘得催咱们了。”
两人将那一摞折好的元宝放入炉子里,火舌舔卷而过,很快就只余灰烬。
“好了,你快去换一身衣服,我们一会儿去你爷爷奶奶家吃饭。”
宋四丰看了宋延年有些黄泥土的衣裳,一边交代他,一边将一杯酒撒入元宝燃烧过的灰烬中。
“爹还要放一挂鞭炮,你换好了以后,爹也该差不多了。”
等宋延年换完衣服出来时,果然见他爹正将供桌的桌角和桌面拆开。


第44章
冬日里日头短,才酉时初刻,小源村就已经被夜幕笼罩。
夜里的小源村很安静,只有各家各户的灯火稀稀拉拉的为小源村添一点光辉。
宋延年抱着酒瓶子跟宋四丰后面,将脖子往兔子毛围脖里缩了缩。
“今儿夜里可真冷。”
这时,又一阵寒风吹过,它就像猛兽一般,卷起地上的枯叶,呼呼呼的将人的面皮刮得生疼生疼的。
宋延年下意识的搂紧了酒瓶子,里头是刚刚烫过的米酒,捧在手心里倒是有些暖意。
宋四丰闻言回头,他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里头的红烛涓涓涓的流着烛泪,拼命的为前行的人照亮脚下的一方土地。
宋四丰摇头,“乖儿,好男儿就得不怕冷不怕累,你这样可不行。”
说完,他单手就将宋延年扛起,大步往前迈,“一会儿到了你爷奶家,咱们爷俩喝上一盅。”
“我和你说啊,这酒可是好东西,大冷天里喝它两盅,浑身都热。”
宋延年抱紧怀中的酒瓶子:……
他爹这还没喝上呢,就醉成了这样!
“不行!”
宋延年斩钉截铁。
“我还小,不能喝酒。”
说完警告的用头去顶他爹的脑门。
“一会儿饭桌上,你也不许哄侄女侄儿他们喝酒!用筷子沾也不行!”
说完顿了顿,他语重心长,“小孩喝酒是会傻的!”
宋四丰嘟囔:“还小孩?你的侄儿侄女可都比你年纪大!”
“好啦好啦,爹知道了,爹就和你伯伯他们喝!”
两人带着一股寒气来到上房,屋里大部分人已经到齐了。
江氏上前几步,将打开的门掩上,嘴里埋怨,“怎么就这么迟了,娘刚才都问我两回了。”
宋四丰嘿嘿笑了几声,嘴上却不答话。宋延年站在地上,冲他娘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子。
示意这就是来迟的原因。
江氏看了那酒瓶子一眼,无奈的瞥向一旁的宋四丰,“你爹这儿也有酒,干嘛还要特意从家里带?”
宋四丰小声凑近江氏耳边,低声道。
“爹这儿的酒不好,我还不知道他,就爱去村东的酒老儿家里,打那掺了水的米酒,便宜!”
“我可喝不来!喝了准保肚疼,百试百灵的那种。”
江氏看了下坐在主位上的宋友田,“不能吧,前儿你不是刚给他送了一坛好酒嘛,今天这日子,不正好一家人一起喝了!”
“爹有这么小气?”
宋四丰:“你等会儿看着吧。至于那坛酒,你就别提了。”
“我前脚刚把它送到上房,他后脚就拎到我三哥家!”
宋四丰撇嘴,“这会儿估计还在三哥家的灶台里搁着。”
江氏还一脸不相信。
宋四丰哂笑,“我自己的老爹,我自己清楚,他会这么做,也是操心三丰日子过得不好。”
所有人都高兴,就是他这个孝敬的,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宋四丰整理了下心情,推了推江氏,“快快,咱们快过去,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我们就不说这扫兴的话了。”
说完,宋四丰拎过宋延年手中的酒瓶子,一副乐乐呵呵的模样,朝着主桌的方向走去。
“来迟了来迟了。”
“不会不会。”回话的是宋四丰的二哥,宋双丰。
只见他带着笑站了起来,手里指挥着,让身边的几个人往旁边挪了挪位子,给宋四丰腾出了一个空位。
“四弟,来来,坐二哥这。”
宋四丰从善如流的坐下。
在宋双丰的另一边是宋三丰,老江氏这一辈子生了四儿三女,三个女儿嫁在村外,今天这年节的日子,是没有回来的。
四个儿子中,老大运道不好,前几年进山采山珍的时侯,遇到了一窝马蜂,结果被好几十只的马蜂蛰了。
人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是以,今天这上桌上,宋延年只有两个伯伯在场。
宋三丰见到宋四丰进来,脸色不自觉的沉了下来,他还因为自己这四弟不领情,不肯过继自己的二儿子生气着呢。
他的视线瞟过宋四丰放在桌上的酒瓶子,不阴不阳的开口。
“哟,这不是四弟嘛!这来爹这里吃饭还得自己带酒啊,怎么,是嫌爹家的酒不好喝吗?”
“快快,往我这斟上一杯,我可得好好尝尝,你这酒到底是啥好滋味。”
宋四丰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他不咸不淡的瞥了这三哥一眼,这才开口说道。
“三哥昨日晌午的时候,不是从爹那里拿了一坛酒嘛,怎么还没尝够吗?”
“我这酒和那坛酒就一个味,知道为啥不?”
宋四丰不紧不慢的拿过宋三丰面前的酒杯子,往里斟了一盏,“因为啊,它们都是我从安同镇花银子打回来的!”
说完,他将酒杯往宋三丰面前一推,“来,既然一坛还喝不够,三哥再多尝尝?”
宋三丰看着面前的酒杯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主位的宋友田也是一阵尴尬,他张了张嘴,花白的胡子看过去有些可怜兮兮。
“四丰吶~”
宋四丰拿起酒瓶子往宋友田面前也是一斟,淡淡的道。
“爹你也尝尝,是不是比酒老儿家的味正!”
宋双丰见气氛如此尴尬,只等拿起筷子,哈哈笑着。
“吃菜吃菜,今儿菜多,咱们可得多吃点。”
宋四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他自己愿意孝顺是一回事,拿他当冤大头可不行!
总得叫他们知道,有些事,他不说,并不代表着他不知道!
跟在后头的宋延年都心疼他爹了,当下决定,回去后要多哄他爹开心开心。
得让他爹明白,他宋四丰没有个好老子,但还有个好儿子啊!
另一桌的老江氏看到这一幕,恨不得冲到她家老头面前,道一声该!
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看见跟在江氏身后的宋延年后,瞬间带上了笑意,招手。
“来来,延年到奶奶旁边坐。”
时间在推杯换盏中,一点点流逝。
老江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凭借以往的经验,估摸了一番时间,回头对众人道。
“好了好了,这差不多都二更天了,你们也早点家去,今天都忙了一整天,你们回家就好好休息啊,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宋四丰吃的正是酒酣时,拽紧酒杯,还不大乐意走。
“娘,多难得的小年夜,今儿我们就在娘这里睡下了。”
老江氏无奈,“这大冷天的,我这里又没有你们的铺盖,走走走,一个个的都给我家去,尽想给我添麻烦!”
几人见自己老娘态度坚决,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在自家媳妇小孩的搀扶下,家去了。
宋延年在江氏的示意下,上前几步,牵起宋四丰的手,揉着眼睛,“爹,我们也回去吧,我困了。”
“好好,我的乖儿困了,得回去睡觉了。”
宋四丰一脸笑,说完,凑着一张通红的醉脸,亲昵就要贴过去。
江氏一把将他拉开,嫌弃,“也不看看自己这臭烘烘的模样,把延年都熏着了。”
宋延年倒是不嫌弃他爹身上的酒味,就是有些不大放心他爹,他摸了摸他爹的脸。
热热乎乎的。
江氏,“我在这里帮娘一起将碗筷收拾下,不然她今晚得忙到几点,你自己能走回去嘛?”
宋四丰醉眼微眯,“才这么点酒,哪里就醉的了我!”
说完,撩起眼皮,对宋延年露出一个傻气的笑。
“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有延年了,他怎么的,也不能把自己老子搞丢吧。”
宋延年冲他娘点头,“我会护送爹回去的,娘你就放心吧。”
江氏捂脸,瞧这一大一小的腻歪样,真让人没眼看!
她见宋四丰眼神虽然有些迷瞪,但那身姿还站的好好的,想来走路应该是没有问题,就冲他俩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娘收拢好碗筷就回家,你和你爹先睡。”
一边走进屋,一边还嘟囔,“还说什么爹打的掺水酒不好喝,喝完了自己带的酒,掺水酒不是照样下肚!”
江氏恶狠狠,“我看你今晚窜不窜稀。”
就是不窜稀,明日酒醒,那头也该不能要了!
宋延年手里提着灯,牵着他爹的手走在前头。突然就听他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延年,你说这路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啊!”宋四丰缩了缩肩,“爹偷偷告诉你啊,爹还真挺怵这玩意儿的!”
宋延年:怵你还提这?
宋四丰感叹:“还是咱们延年厉害,现在都不用怕这些了。”
宋延年:……不,他照样怕。
不过,他确定他爹这是真的喝醉了,不然哪会讲这样的话。
“延年,你怎么不讲话?”
宋延年提灯晃了晃,示意自己在看路。
“我在专心走路呢。”
大晚上走着夜路,本就是逢魔时分,居然还敢说鬼,这不是活腻歪了嘛。
宋延年想岔开他爹的话,奈何醉酒的宋四丰不讲道理。
只听身后的宋四丰继续说。
“前些年,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咱们村子里就有两个年轻后生,在靠近年关的冬夜里,人没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这两人才被你江叔发现,说来也怪,这大冬天的,两人都将身上衣服扒拉的只剩下一条裤衩。”
“赤条条的在榆树林那附近躺着,可不就被冻死了嘛!”
第二日宋四丰醒来,记起自己醉酒说的这些话,当下就朝自己脸上招呼了两个耳光子。
啪啪啪!说啥不好,和儿子说这些!
当然,此时的宋四丰却没这个自觉。
只听他继续开口,“你江叔看到的时候,他们都被冻成棍儿了,硬硬邦邦的。”
“我们搬的时候,你江叔魂不守舍的,一不留神之下,脚滑了一跤,直接把那两人也摔地上了。”
“好家伙,这一摔可不得了啊,直接断成几段了。
宋延年头皮一麻,拽紧了宋四丰的手,“爹,我们到了。”
进屋点亮了几盏烛火,他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
夜里,宋延年躺在宋四丰和江氏中间,突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扭头朝窗户外头看去。
此时已是三更天,往日这个时候,村子里该是公鸡打鸣,偶夹杂几声犬吠了。
然而,黑暗笼罩下的小源村,却是安安静静的。


第45章
宋延年小心的下了床,走到窗旁,透过窗缝向外看去,外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乌黑,不见星光和月光,也无一丝光亮。
他发现村子静的有点不大对劲,侧耳一听,耳旁全是冷呼呼的空气来回刮着小源村。
阴冷,萧瑟,听着就像是鬼哭,让人胆寒心发毛。
这时,一股阴森森的鬼气攀附在这片寒意中,从村外往屋内蔓延,木头和黄土堆砌的房子,根本抵挡不住这阴寒之气。
它无孔不入!
很快,冷意包裹着鬼的怨念,缠绕了身处睡梦毫无防备的人们。
宋延年连忙回头,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床上的宋四丰和江氏两人就紧缩眉头,一副十分不安稳的模样。
只见他们烦躁不安的扭动着身子。
这数九寒冬正是最冷的时候,这两人倒好,一人一脚,直接将床上的厚被子踢到了地上。
整个人暴露在冷空气中,只穿着薄薄单衣的他们,很快就被冻伤,脸上浮出一片灰白。
宋延年一惊,连忙扔了一道黄符过去,以期隔绝这股带着寒意的鬼气。
符文颤了颤,上面的道韵肉眼可见的被源源不断的寒气缠食,不消片刻,符箓上的银光闪闪就黯淡了几分。
须臾,悬浮在半空中的符纸,飘飘忽忽的落回他的手中。
宋延年只得以手为笔,凌空勾勒几道符箓,随着他一个拍击的动作,符箓以东南西北四势落地,形成一法阵,牢牢护住阵中人。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还有小源村的数百个人,此时还在无知无觉的睡梦中,被这寒气侵蚀。
就算是他此时赶出去,一家一家的画符也是无济于事。
没有彻底打散这裹着恶念的寒意,总有人会在他画符之前就被冻伤冻死。
怀中的巨龟壳烫的吓人,宋延年拿出一看,龟背上头原本完整的纹路,中间裂开一个大缝隙。
分明是大凶之兆!
宋延年攥着巨龟壳,沉思片刻,转头走进了自家鸡舍。
里头,江氏养的二十几只鸡,全都拼命的往一只毛羽艳丽的大公鸡身边挤。
就算是挤的如此厉害,它们每只喉间也没有发出声音。
整个鸡舍里只有翅膀的扑棱声,场面滑稽又怪诞。
宋延年认出,这只被挤的鸡,正是白日里被他爹当做红马,送灶君升天的那一只。
此时它的精神有点不足,焉头焉脑的的耷拉着鸡冠,白日油光水亮的皮毛也好像粘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整只鸡灰扑扑的。
但它身上还残留一丝道韵,那是他昨日抱着它,抚摸的时候留下的。
这也是其他鸡拼命挤着它的原因。
看到宋延年来,大公鸡也只是扑棱了一下翅膀,没有半点声响。
宋延年上前两步,用力挤开其他公鸡母鸡,丝毫不管周围一片鸡飞毛乱。
“大红马!”
他伸出手将大公鸡抱了出来,对上它滴溜溜的小眼睛,认真的说道。
“还得多麻烦你了。”
说完,手起,结印,一道道繁复的符文落在大公鸡身上。
须臾,只见一层灼灼宝光,似银光闪动的覆盖住了那艳丽的花羽。
整只鸡顿时流光溢彩,神俊非凡。
宋延年:“现在这模样,才配叫大红马嘛!”
说完,他咬破舌尖,引那心火入鲜血,随即将鲜血往大公鸡的喉部一抹。
“镇!”
话落,只见那灼灼宝光似得到了无声的引领,流水般的涌入大公鸡的喉间。
道韵融合着那抹心火,大公鸡昂起头,“喔喔~”
啼音高亢,似一柄利刃,割裂了漆黑的夜。
雄鸡一唱天下白!
大公鸡这道蕴含着无数道韵的啼叫,好似打破了什么迷障,不过数息,村子里无数的公鸡也跟着啼叫起来。
鸡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宋延年看着外头被黎明破开的鬼气,虽然寒潮仍然在,但上面的那股邪意已经没有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想,这样一来,大家冷了应该会自己盖被子吧,他也该专心的找鬼了。
最后宋延年是在江秀水家的窗棂下,看到了那只冻死鬼。
想到他爹和他说过,江叔因为害怕,魂不守舍之下摔坏了那尸首,这冻死鬼找来江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扣扣扣扣。”
木质窗棂被敲响,在漆黑的夜里格外瘆人。
冻死鬼契而不舍敲着窗棂,人敲门三声,鬼敲门四下,坊间小谈诚不欺人。
“你看到我的衣服了吗?我好冷啊~”
“扣扣扣扣~”
只见这冻死鬼赤裸着身子,膝盖微微弯曲,一双眼僵直,眼眶周围是鬼气森森的黑圈,青白的脸皮,嘴脸却浮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是冻死之人特有的表情。
它一只手木愣愣又不知疲惫的敲着江家的窗棂,也不知道是敲了多久。
宋延年:……
他看着冻死鬼捡起地上的断手,草草一安,继续契而不舍的敲着窗棂。
这画面太过惊悚,他有点不想上前。
随即,江家屋里传出细弱又压抑的抽泣声,伴随着牙齿打颤的咔擦咔擦的声音。
宋延年认真一听,认出这抽泣的声音是江秀水的。
屋里头,江秀水咬着棉被,一双眼睛惊恐的看向窗棂。
虽然外头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齐整的四声敲击声,绝对不是风敲击窗棂造成的。
有什么邪恶的存在,正透过窗棂缝隙往他这里边看。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还听到了有人不停的问他,有没有看到他的衣服。
没有!没有!没有!
江秀水心中呐喊尖叫,现实中却抖得厉害,紧咬牙关,不敢露出半点声音!
宋延年只得上前,他怕他再不上前,秀水就要被吓死了。
五步远的距离处,宋延年打出一道符箓,符箓散发温暖的光,从上而下的倾泻。
冻死鬼顿住了敲门的动作。
屋内,魂不稳的江秀水也看到了那道光,视线直直对上了冻死鬼那鬼气森森的眼眶!
惊惧之下,他两眼一翻。
昏迷前的江秀水:太好了,他终于可以昏过去了。
只见冻死鬼僵硬着脖子回头,发出一声喟叹。
“啊,好暖和啊!”
宋延年将这冻死鬼往榆树林那边引去,顺手给屋内的江秀水也打了一道安魂符。
不然他这样惊惧之下,就算是没有心神涣散,也会得一场病的。
符箓不断的净化冻死鬼身上的鬼气,到了榆树林时,这冻死鬼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
他看着自己全身赤裸,上下只有一条裤衩时,神情扭捏又害臊,对上宋延年的视线,瞬间飘忽又躲闪。
他捂上面也不是,捂下面也不是,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透过手指缝看人。
“惭愧惭愧。”
宋延年看了眼这榆树林,此时正值冬日,榆树林只余下形态各异的枝干,上面半分树叶也无。
“你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他手上抓着一把榕树叶,只见他将树叶往空中一撒,片片叶子似有定力,悬浮半空。
左手结印,右手一气呵成的勾勒出一道符箓,打入片片叶中。
随着灵符的注入,那叶子似被融化,最后化成丝线,缠绕住冻死鬼的身体。
最后化为一身厚袄。
冻死鬼惊奇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上下摸索,两行血泪留下。
他终于不冷了。
因为生前是生生被冻死,他死的痛苦又清醒,一身执念就是一件能够给予他温暖的衣物。
此时它化去了枉死的执念,只余白色的魄体,淡淡漂浮空中,离地一尺远。
“你的执念已消,万幸还没有酿成大祸,快去投胎吧。”
宋延年心想,感情这冻死鬼将秀水吓的半死,真的就为了给自己找身衣服啊。
他心里清楚,这才死几年的冻死鬼,并没有这么大的能量闹出寒潮裹恶念的阵仗。
所以他愿意送它去投胎。
他抬头望向源山深处,今年冬日冷的邪异,而这天地间,好似有一股邪恶的存在,见缝插针的想要催化恶念的种子。
冻死鬼对宋延年作揖,深深弯腰不起,它就着弯腰的姿势,化成点点白光……
它离开的地面上,掉落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鬼珠,珠子入手冰凉冰凉的,这是来自鬼物的馈赠。
对于此物,云崖真人手札中就记载了一句:此物难得,于修行多有裨益。
宋延年不知其具体功效,只得将它先收好。
收好鬼珠,他想起他爹说了,当初可是死了两个人!那还有一个鬼他还没有看到!
宋延年踩着枯枝,搜寻那微弱的鬼气,总算是在酒老儿家的酒窖里,将那鬼拎了出来。
他看着手中湿哒哒,满身酒气的醉死鬼,一脸恍然。
他就说这鬼气怎么这么微薄,感情都被这杯中酒给掩盖了。
恢复一丝清明的醉死鬼,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对不起我老娘啊,我对不起我媳妇,呜呜呜……我给他们丢人了。”
宋延年抱着手,皱眉看着这鬼哭得昏天暗地。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他踢了踢旁边的酒坛子,就这醉死鬼,死了都还在酒里泡着的德行,后悔估计只长在他的嘴里。
醉死鬼哭了一会儿,就趴在酒坛里一动不动了。
宋延年紧张的上前一看,得!这都做鬼了,还能让自己醉的没有知觉,也是很厉害了。
醉死鬼被送走的时候,还在声声泪下。
“你一定和村里人说,我和牛旺没有一腿啊!”
“我就是热啊!”热才脱的衣服。
哽咽,“我下辈子一定不喝酒了!”
此时,天光已经大白。
清晨,宋延年和他爹说起这件事,宋四丰听了以后,惊得背后一阵汗湿。
他连连拍自己嘴巴。
“哎哎,都是我这张臭嘴,吃了点猫尿就开始瞎讲。”他连连保证,下次再不贪杯,就算是喝,也只是能是小酌几杯。
“延年啊,真的是我讲鬼了,鬼才出来的吗?”
宋四丰别别扭扭的挤到宋延年身边,给他磨着墨,一副自己罪劣深重的愧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