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厉煊顿了顿,停下脚步,心中满是疑惑,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面前居傲的男人,跟随在奕王身旁多年,都清楚明白各自身份,谁也不曾想揭漏彼此丑态。
奕王会遣来单珩守在他身边?
这个问题他质疑了好些日子,现下突然主动提及要替她跟监颜娧?
收回视线,厉煊接着缓步在城奕军队列最后,茅塞的思绪更加纳闷了,思索着究竟哪儿不对劲?
这几个月他兀自沈浸在小丫头身在在东越地界的消息里欢愉,似乎不自主的被厉峥牵引着往其他方向去,而他这么长时间竟丝毫无所觉!
颜氏女?奕王要的是天谕里的颜氏女,北雍平阳郡主可是施姓,虽名为颜姒终究不是颜氏女,他想要的裴家女,奕王敢提得偿所愿的保证?
他怎么忘了!颜娧随的是裴家老夫人的姓氏!恰恰裴家多年来从未曾对外宣答,两个小主人姓甚名甚除裴家人,有谁知晓?
不自主握紧了腰际的绵锦剑,差点没忍住突如其来的怒火,竟被此等拙劣的手段给哄骗了数月?
猛地一愣,小丫头借着郡主之名来到京城,难道单单只为斗茗?
打点一件事儿不都七弯八绕?这一点也不符合他那个师兄的手段!
俩人必定知道,他偏执无法接受相同事物的性子,虽然多年来在向凌的帮助下,虽可试着忽视也难掩心中疙瘩,小丫头在落船的最后一瞬暴露了功底,看似无心实际却明摆告诉他,她保定平阳郡主的决心。
那年承昀认好了媳妇,多次往返北雍,最后毅然决然的受了削骨剑,四肢瘫痪了大半年是为何?承昀也以为他早就回东越去,谁曾想会受命守在淳平伯府?
怎么就忘了承昀曾随口提过,小媳妇不同以往裴家人远朝堂,陪着小黎后进宫去了,总总蛛丝马迹凑起来,叫他心里又是一冷!
再想想在浀城相遇时,两人曾提及自恭顺帝登基大典后,一路游山玩水,打算把四国水陆运都游历一番之事……
等等!在使节船艄工们曾提及,北雍之事自有人安排?
天!他也自诩聪明一世,也会糊涂这一时?
可以见得真被厉峥误导!
如若没料错,这俩口子兜了那么大一圈,竟是要他明白他被奕王给耍了?
恭顺帝要的人,奕王要的人,他要的人,从头到尾全都是同一人……
也难怪小丫头胆敢吃了豹子胆般,來跟他賭这一把,硬是扛着平阳郡主的大旗来到京城,本想着是为了隔应他,叫他看着相同面貌之人而食不下咽,而他也真为此浑身不快。
到头来还得感谢这俩口子的好心?

第586章 私交
至此,厉煊心塞了,这种猜中了开头,没料到结尾之事,竟也会发生在他身上啊!
沿着海岸前行,迎来熹微,那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眉宇,再次抬眼望向身旁单珩,似乎也跟着舒缓了胸怀,一腔紊乱心思终于沉着如斯。
“单军师跟着那小道童作甚?”厉煊没有停下脚步,仅用颇有深意的眸光瞥过身旁男人,唇线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笑道,“本世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的全是裴家那丫头,军师也有所好?”
“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单珩眸色一深,又是那令人费解的笑意挂在唇际,丝毫不在意被讪笑的讽刺,话毕旋即提气攀上邻近香丝树腾然而去。
太过轻易也太过随性的潇洒离去,反叫厉煊又是一愣,看着那抹背影又沉思许久。
他……是不是又遗漏了什么事儿?
……
颜娧心情愉快地驾着小骡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自小就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不断努力成为那颗能够成为别人的背靠,师兄这个背靠真的舒爽得叫人愉悦啊!
推算城奕军距离渐远,舒赫腾地跃起身,迅速的抢过师妹手中的小皮鞭,喃喃道:“我的小道骡都被妳打疼了,不是让妳动作轻一些?”
看着手上一空,颜娧努了努菱唇正想窝回稻草堆,便听得舒赫喃喃念道:“有银子不拿,真是的。”
停下动作,颜娧讶然不已地偏头看向不似开玩笑的舒赫,顿时瞪大了杏眼,指着自个儿又指向舒赫,难得期艾地问道:“不是师兄...说...说的不拿?”
“我挺着腰杆当然不能拿,妳可以啊!”舒赫俯身轻拍骡马背,哀怨地说道,“多几两银子给小道骡买些口粮,不是挺好?”
颜娧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捂着失笑不已的唇瓣,不由得摇摇头,虽然才在明珠村受过为五斗米折腰的苦日子,思及为她药费不得不出海工作的承昀,不知晒得黝黑的古铜肤色养回来了没?
“骂妳呢!还能笑?”瞧了眼不知出神道何方的小师妹,舒赫气得胡髯都发直了,恨铁不成钢地念叨道,“说妳呢!不知道银子有多重要?”
“知道。”颜娧丝毫不敢怠慢十分认真地颔首。
“我们在东越的日子容易吗?给梁王炼药能赚得了多少?赚的不过是一份能在东越恣意游走的自由。”舒赫颇不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小师妹在北雍大手大脚习惯了,如今要她由奢入俭谈何容易?
“师兄道法高深,不是能撒豆成兵或是点石成金?”颜娧实在忍不住想不正经一回,什么时候见舒赫这般絮叨了?
“那些个超度亡灵用的手段,妳当活生生的人可以?”慎重的凝眉瞥了眼小师妹,舒赫语重心长地说道,“真可以,多年前我们也不至于饿得需要抢扶诚的肉包子啊!”
噗哧——
这笑声来得蹊跷,不光是两主仆,还包含了一声低沉的男音,回身一瞧不正是单珩?
颜娧忙不迭地往师兄靠近,没料到竟会是单珩追上来,舒赫也吃了一惊地将人掩在道袍长袖之后,眸光略带薄怒的凝视来人问道:“来者何人?”
“道长,是我啊!”憨直声线伴随着与面皮完全不相符的阴郁神色,熟悉得叫人难以忽视的问候,令师兄妹俩人愣了愣。
立秋似乎全然不意外地绽出笑颜,唇瓣绽着可人笑意问道:“办好了?”
“那是,我家主子交待得妥,一定得妥。”楚风得意洋洋地正想扒下面皮,便被立秋给按下,得了软玉在手,自然也缓下了动作什么都依了。
立秋没好气地收手,气笑道:“挺好用的面皮,入城再扒。”
双手攀在师兄手上,颜娧不可置信地问道:“姑姑知道怎么回事?”
“知道,但是不清楚姑爷如何交待。”人都见到了她也不好继续隐瞒,只得默默地回应了一抹淡笑,“姑爷只希望姑娘身边有人可用。”
她所言的确实话,那日她家姑爷的确没将话说得明确,也只是远远追着楚风背影,并未将姑爷交待之事给了解得透彻。
换下陶苏至今,也没再见着楚风,真想知道什么也十分有限吶!
先被楚风一句半好了给冷了心思,又被立秋的一番话先给暖了心,这傲娇的小男人又想了什么奇葩事儿来隔应厉煊?
这两个男人也算相识了小半辈子,各自清楚对方毛病在哪,叫她都不免好奇,当初承澈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收下厉煊?收下便罢还养在风尧军营里,不知当时有没有想过两人会有今日之事?
不过按着承澈不愿给人知晓承昀左利手一事,都能狠下心打断亲生儿子左手,她真有合理理由怀疑,收下厉煊是故意为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深深觉着这两父子真是天生在阴谋算计里讨生活的能手,连给情敌找茬都得设计得分毫不差!
不光是要隔应那人,还得隔应得那人痛恨为何事实摆在眼前,竟没想到这一层!楚风带着单珩的面皮前来,定另外安排了什么事儿来提醒厉煊的傻?
“你家主子给你安排了什么事儿?”颜娧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
搔了搔头,楚风含蓄地笑着,笑得颜娧忍不住扶额干笑,单珩那阴沉的面容搭上楚风憨直的笑颜,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啊!
“也没什么,就陪煊世子聊聊天。”楚风直言不讳地笑着。
颜娧讶然无言地偏头,不可置信地问道:“聊...聊天?”
“嗯。”楚风在认真不过地颔首道,“主子说,西尧多好,让煊世子多想想西尧的日子有多快活。”
“什么?”颜娧全然不解了。
知道两人过往情谊不差,也不究竟好到什么程度?东浀城闹了那场,仍敢将人托付于他带回东越,这得有多信任厉煊?
四国平和未见战乱,两国摄政世子私交甚笃,在于朝局稳定来说可说是好事……
实际呢?
颜娧与立秋交换了个神色,似乎懂得为何她家姑姑知道楚风有要是要办,却不知办的什么事。
总不会她身上这一剑也在小男人的算计之中?

第587章 妥协
楚风笑得那叫一个纯真无暇,都跟主子那么多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知根知底的。
混迹在厉煊身边,该带的消息也带得清楚了,不就怕他信誓旦旦的补偿没个周正吶!
他家主子不是早在几年前就说,绝对不会给厉煊亲近夫人的机会!东越抢婚盛行又如何?终究是他西尧的世子夫人,怎么容得了他人觊觎?
当然得继续给厉煊好好表现的机会啊!
颜娧捂着发疼的额际,实在不习惯见到单珩阴郁凝重的带着欢脱的笑意,承昀特地送这张脸来隔应她才是真吧?
那表情分明是让她什么都别问,两主仆是搞了什么不方便让她知晓的事儿?
“主子说了,什么事儿都得由他亲口交待来着。”楚风撮着手缩在板车最后头,深怕随时被女主子踹下车的局促。
颜娧不由得眉眼抽个不停,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害怕被问?
这几日才想着这次小男人出奇的静,静得不像他!
他能眼睁睁看着厉煊欺凌她?怎么看都不可能……
若非相距千里之外,真有冲动审审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儿?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颜娧抿着唇瓣,频频颔首,总会有聚首那日!
从袖袋里取出方才师兄交付的解药在手中轻抛着,撇头看向师兄,还没来得急说上话,玉盒便被舒赫一把抢回,宝贝地护在心口,忍下骂骂咧咧,面有难色地说道:
“一趟极南之国边境,没有相家海船得翻山越岭可不好走,短时间老头子可没法子走第二趟啊!”
湘辉阵里的花楹汁液解方虽不难,药引难求却难如登天,美人茄仅生在极南之国的绝顶之巅,没有相家海船绕过大半拔地而起的高山岩壁,光靠人力要进入南国得拔山攀岭数月方能到达。
他靠着尘丝避过天险与恶劣天象,到达毫无人烟且大雪漫天的美人峰,罕见的雪莲都采了好几朵,也没见美人茄踪迹,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打算返国的最后一日,冰雪消融在难得的明媚里,这才有幸得见娇养在冰雪里的美人茄。
这全株都充斥着剧毒的美人茄,找着也只能取叶上汁液,得完全不碰触地榨取汁液,他容易吗?若非靠着道术混口饭吃,只怕早被毒死在美人峰了。
“这么贵重?”颜娧轻咬香舌困窘地看着那小小玉盒,实在瞧不出什么特殊之处啊?
“它不贵重,常人见到都得退避三舍,要是不小心打翻了一丁点,整村人都能中毒身亡,毒死妳这小娃娃只需要一丁点。”舒赫指着尾指甲片浅白末端慎重说道,“要解湘辉阵恰恰需要这东西。”
“那师兄还见面就扔给我?”颜娧心有余悸地退开距离惊讶问,“要是我没忍住好奇打开了怎办?”
“那是妳问得我啊!”被这么一问,舒赫可不乐意了,尤其见到小师妹退到都快掉下板车的距离,不由得嘿声道,“妳也得能打得开啊?在怕些什么?”
那玉盒可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覆着,虽忍不住气笑了,要是真敢拿小师妹的性命开玩笑,还能有命回去见若儿?
“师兄那神情的确毒死我了。”颜娧嘴角抽了抽,既然这么难倾倒,吓她作甚?
“妳怕?真怕?”这会儿换舒赫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小师妹,拧了拧长眉,竟发出爽朗笑声道,“想不到小师妹也有害怕之时。”
“师兄这么说真无良了,我哪儿不怕了?进京以来那天不是夹着尾巴过日子?”颜娧没好气的冷哼。
她这些日子可委屈了!大气不敢喘一口,每天装弱、装哭哪时候这般辛苦了?若不是为了早日离开东越,至于这么辛苦?
忽地舒赫一怔,收了下颌,看似百思不解地问道:“妳哪来尾巴挟着过日子?”
颜娧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菱唇不发一语,师兄这话听着可不像单单字面上的意思啊!
什么节骨眼下,师兄居然还能开她玩笑?
“承家那小子说了,妳那性子哪能真夹着尾巴?真能忍,几个师兄也不会担心得全巴巴的都往京城赶来。”舒赫没好气地以拂尘重重敲了颜娧光洁额际,“人家好了伤疤忘了疼,妳呢?伤都没好就忘了疼!”
板车最后两人莫名地笑出声,被自家主子生无可恋地回望后,连忙有默契地垂首不语,有一下没一下地撮着面前稻草堆,打死不多看颜娧一眼。
这话听着多熟悉!姑娘这些师兄们终于渐渐看清她的本性了……
手里不断扯着拂尘,颜娧抿着唇瓣不悦地喃喃说道:“昀哥居然舍得拆我底牌?”
“谁让他担心几个师兄被妳哄了,这时候还不说实话,等着我们掉进陷阱?”舒赫瞧着不远处的城门,心里突然有若千金重般别有深意地瞟了小师妹一眼,“进了城不管妳进京赶考也好,当小道童也好,都不准离开我们半步。”
颜娧:……
这才是承昀放了所有师兄来到她身边的目的?
刚想着要入戏秘盒一探究竟,怎么话锋一转成了不能离开半步?
“师兄……”颜娧扯了扯道袍衣袖,委屈巴巴地咬着唇瓣嗫嚅道,“昀哥那儿你们就那么放得下心?”
“放心,十分放心。”舒赫想都没想便应答道,剑指轻摆,指着颜娧叨念,“光是要入戏秘盒的打算,他就赢妳许多,给妳想方设法解除湘辉阵,是叫妳救那糟老头离开皇宫,不是叫妳自个儿进去瞧他醒不醒!”
颜娧唇际又抽了抽,说要进戏秘盒都是前半夜的事儿了,这是隐忍了一夜,现在才发作?不把她吓掉半条命不甘愿?
“果真是个会装无辜的狼崽子。”舒赫莫名地摇头叹息。
不得不承认比起闫茵,小师妹真真乖巧懂事又精明悍练,也难怪能得师父偏宠至斯,一旦两个特性加起来,不怎么好啊!
光打点她想要的人事物,瞧瞧她身边多少能人?虽说事儿也不是办不到,就她的鬼心思多了些啊!
回望舒赫半点没有打算妥协的神情,颜娧不由得抿着唇瓣,在心里默默为自个儿哀悼了片刻,爱惜羽翼的她可不想在此处折了人心啊!

第588章 备嫁
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要笑又不敢笑的楚风,不禁叫她想问,入京这些日子哪些时候是真的单珩,哪些日子是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