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魏雨莹自杀之后,爸爸逐渐开始封闭自己,甚至有意断绝了和过去有关的一切,除了自家亲戚之外不再与故人来往。我清楚地记得我十岁那年,在奶奶的葬礼上,来了一些老街坊和爸爸的老同学,爸爸对他们表现得很冷漠,只是礼节性地简单打了打招呼,便不再有任何言语了。
另外,我还在爸爸的故事里,意外地听到了妈妈的名字,其实在她被爸爸故意摔下自行车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后来的悲剧结局。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结论,我打开了电脑,用百度搜索来核实一些细节。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只搜索了一条信息就几乎推翻了我之前的所有推断:1971年的端午节是5月28日。
爸爸终究还是带着那些不解之谜永远地离开了我。
爸爸去世后,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到从前的状态。颇有戏剧意味的是,在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从没认真执行过“王进语录”,他去世后我却不自觉地开始按照“王进语录”来要求自己了。
2008年8月8日是北京奥运会开幕的日子,也是区杨和我原定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在答应区杨的要求后就早早地和同事换了班儿,把8月8日调成休息日。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却只能一个人在胜利广场闲逛。
我又来到了那家文具店,像往常一样精挑细选了很久,最后买下了几个最新款式的笔记本。结完账后准备离开时,那个店主叫住了我。她从收银台下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递给我。
店主微笑着说:“这是本店对忠实顾客的特殊礼物。”
我把礼盒接了过来,惊奇道:“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意外惊喜!”
店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打开看看吧,里面有更大的惊喜。”
我打开了礼盒的包装,一个大笔记本呈现在我面前。我慢慢翻开了笔记本,我的照片赫然出现在里面,都是我自己从未见过的,时间跨度从2003年到2007年之间,所有的背景都是613路公交车上,而且每张照片下面都写了一句话:
我猜你今天一定会迟到,那么晚才来车站,害我也迟到了。
降温了,你也没多穿点,真想把我的风衣披在你身上,可惜现在还不行。
你剪短了头发,看起来很有点孙燕姿的味道呀。
我发现用手机偷偷给你拍照,成了我人生最大的乐趣。
今天怎么不堵车了呢?我还没看够你呢!呵呵!
……
我一页一页翻看着,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丽娜在短信里提的那个问题:区杨住在新星绿城,家门口有的是公交车能到中山广场,可他为什么每天早上要跑到锦绣小区坐613?况且区杨在2002年就买了车,他脑子进水了吗?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合上笔记本的最一页。
店主笑着问我:“怎么样?这惊喜够大吧。”
我浑身热血沸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店主抬手指了指店外:“回头看一下身后吧。”
我慢慢转身,发现区杨站在店门口。他的脸上荡漾着浅浅的微笑,几个大步就来到我面前。
我刚要开口说什么,区杨却把右手食指轻轻地按在我的嘴唇上。
区杨:“别说话,也不要打断我,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在心里准备了很久很久。我奶奶曾经说过,遇到中意的姑娘一定要大胆去追。那天和你在锦绣613终点站偶然的邂逅,让我的心悸动不已,我知道这是爱情来了的讯号。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排队上车吗?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坐在离后门最近的那个单人座上,我只有先抢到前排的座位,才能不管车里多拥挤,都可以视线无阻地看到你。所以,每次我都会特别关注你在队伍中的位置,只有在确定你一定会上这辆车的前提下,我才率先插队上车。
“我也曾想过,和你来一次浪漫的萍水相逢。可是,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我能做的只有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和你的交汇点。几经辗转,我找到了丽娜,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本来我要在今天的婚礼上向你说这些的,但是……
区杨的话犹如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激荡着我的心灵,我的泪水像决堤的海水倾盆而下。
区杨柔声道:“菁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送给你一场世界上最隆重的婚礼好吗?”
我的嗓子已经哽咽的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态度:我摇了摇头。
我对天发誓,摇头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却真的那么做了。对此我唯一的解释是惯性的力量太过强大,虽然我的内心已经接受区杨了,但我的身体还没有收到心灵传递出来的信号。
泪水早已朦胧了我的双眼,等我能看清楚周围事物时,区杨已经不见了。
我满心以为区杨还会再联系我,可他却像消失了一样音信全无。我在心里设定了一个半年的时限,如果半年之后区杨还不来找我,我就主动去找他。
时间一天一天地慢慢流走,我的心情也渐渐朝谷底的方向跌落。我恨区杨为什么不能像别的男人那样对女孩子死缠烂打,更恨自己的不解风情。有好几次听到《猪之歌》的歌声响起,等我拿起手机时却发现是自己的幻觉,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那头猪。
就这样,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捧着区杨送的那个大笔记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半年的时限到了,我拿起手机准备拨通区杨的号码。就在这时,那首久违了的《猪之歌》突然响起,我定了定神,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把眼睛贴在手机屏幕上看了看,没错,显示的是插队男来电,看来我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欣喜若狂地接听了电话,用最快的速度把区杨的声音倒进自己的耳朵里。
“菁菁啊,我要结婚啦,你可得来啊。时间是……”
“真是一波三折!”听完老钟的讲述,我发出这样的感慨。
钟浩权问我:“老领导,你见多识广,觉得王进身上的那些疑问该怎样解读?”
我:“很明显,是报应,他以前一定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才会遇到那么多倒霉的事儿。”
我和钟浩权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小杜和小高二人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为了改变这种情形,我把话题抛给了小杜。
“小杜歇得怎么样了?我们还着急听你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呢。”
小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马老既然着急听,那我就赶紧讲。”
说完后,小杜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尽,开始续讲先前的那个故事。
注释:
[1]即现在的大连商场。
[2]第三套人民币十元纸币。


第8章 一封被退回的信
时间来到了2013年12月,距离京巴去世已经过去十八年。因为老房子马上面临动迁,作为继承人之一,京巴的儿子小凯从加拿大多伦多回到了家乡大连,来协助办理相关手续,顺便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份动迁款。
京巴去世后第二年,小凯就和妈妈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算起来这还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回到国内。尽管走的时候才十二岁,尽管思维方式已和加拿大人无异,但老房子毕竟承载了小凯童年的全部回忆。为此,这天下午,小凯一个人专门来到老房子,再最后看一眼自己生命开始的地方。
老房子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单间,妈妈带着小凯移民之后,小凯的姑姑搬过去住了两年,之后房子就被当作仓库使用至今。曾经在小凯眼中高大无比的门楣此刻竟是如此低矮,身高1米85的小凯不得不低着头才能进去。
屋里的陈设和小凯当年走时几乎没什么变化,这不禁让小凯感慨万千,他又看到了当年一家三口一起睡过的那张大铁皮床。旧写字台上的电视机还是那台18寸的JVC,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出影像。镶在立柜门上的大圆镜已经不见踪影,留下一个椭圆形的空当。还有那个小时候自己最喜欢在上面蹦跳的木头沙发,被岁月蚕食得只剩下框架和四根弹簧连接在一起。
看着看着,小凯的眼睛潮湿起来,他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但此情此景却让他不能不感怀。不久的将来,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这座城市里将不再有小凯生活过的痕迹。
无论心里有多么不舍得,终究还是要离开。一番抚今追昔之后,小凯带着无尽的伤感离开了老房子。临走之前,他带走了放在铁皮床底下的一个纸壳箱子。姑姑事先告诉小凯,纸壳箱里装着一些京巴的东西,如果小凯觉得有必要,可以一起带回加拿大。
回到酒店后,小凯坐在床上打开了那个纸壳箱,里面装着满满的一箱子书本、稿纸一类的东西,都是一些文字材料。京巴生前在报社工作,留下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小凯一件一件仔细翻看着,一些稿纸上留下了京巴的笔迹,让他觉得亲切不已。小凯还发现了一本有些微微泛黄的书,书名叫《岁月悠悠》,是京巴在二十年前写的。当时知青题材的电视剧、小说红极一时,京巴也跟风写了一本,并于1995年初正式出版。至今在小凯多伦多的家中还保存了几本《岁月悠悠》,此时又在这里看到,让小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纸壳箱最下面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小凯随手拿了起来。信封表面完好无损,是从外面封死的,正面写的邮寄地址是:辽宁省沈阳市沈河区景山中路166号辽宁省委党校。寄信地址是京巴生前所在的报社,一看字迹小凯就认出是爸爸的,收信人小凯也认识,虽然父亲过早地离世以及自己在少年时代就去了国外,让小凯和京巴生前的交际圈没有任何交集。但这个收信人有些特殊,一方面他的相貌比较有特点,长得很像外国人,给童年时代的小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面当年他和京巴的来往非常密切,是家里的常客,小凯隔不了几天就能和他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这个收信人就是二毛。
信封正面被盖了两个戳,一个在中间靠左侧一点的位置上,上面写了四个字:地址不详。下面的日期显示的是:1995.08.11。另一个在右上角的邮票上,日期显示的是:1995.08.05。
看来是当年京巴给二毛写的信,可能由于地址没写对被退了回来。这封信和这箱东西应该是从京巴的办公室里整理出来后送到老房子的,因为当年小凯和妈妈移民出国时带走了老房子里所有和京巴有关的东西。
这个信封看似不太起眼,有一个细节却让小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京巴死亡的时间早已深深地刻在小凯的脑海里:1995年8月10日下午三点十五分。眼前的这封信是京巴临死前几天写的,里面写的什么内容呢?带着这个疑问,小凯拆开了信,熟悉的字迹再次跳进小凯的眼睛里。
老同学:
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间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学习呢?在我最需要你在的时候。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本想等你回来再说的,但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最近反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我看到了邹家述。你不会以为我在说胡话吧,我也希望是,但这真的不是我胡说。确实是邹家述,二十年前,咱俩亲眼看着他死去,可是他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的相貌、衣着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上周,你也知道的,每到夏天的时候我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审稿子,偶然一抬头看到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开始我并没有在意。接着,那个人影又反复在门口走来走去,似乎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我这才专注起门口的情况,那个人影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侧头冲我一笑。我看清了他的脸,是邹家述,他只停留了片刻就又离开了我的视线。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走回来,我赶紧起身到门口察看,却并没发现有人。起初,我以为这只是自己由于过度疲劳产生了幻觉。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从那天以后,邹家述就对我如影随行。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生活中任何一个片段里,每次只出现那么几秒钟,只冲我笑一笑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段时间,我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二十年前的情景。说真的,我很害怕,也很后悔,当年咱们不应该那么做的。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邹家述的鬼魂吗?我想是的。他一定是回来找咱俩报仇的。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但我确信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而且直觉告诉我他很快就要动手了。
前天我收到一个邮包,打开发现是一本书,就是我写的《岁月悠悠》。我随便翻了翻,看到书里有很多用红笔做的批注,几乎所有虚构的内容都被标注了出来,笔迹正是邹家述的,有些内容只有咱俩和邹家述知道。怎么样老同学,很瘆人吧?还有更瘆人的,还记得上次咱们几个人一起照的那张合影吗?就在刚才,我发现邹家述也在合影里,他就站在咱俩身后不远的地方。
老同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必你也遇到了和我差不多的情况。不然,你的表现不会那么反常。给你打了无数遍传呼也不回,最后只告诉我这个地址让我有急事写信说。这次突然去党校学习恐怕也是为了逃避吧?我觉得咱俩是逃不掉的,毕竟是咱们两个人一起犯下的错误,更何况你是主犯,我只能算是帮凶。所以我们必须要共同面对,快回来吧。
启铭
1995年8月4日
读完信后的小凯浑身血脉贲张,用颤抖的手把信放下,一个人走到窗前。小凯在大脑里快速搜索着当年京巴去世时的情景,无奈当时的小凯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回忆起来的只能是一些片断。
小凯依稀记得,京巴死得很突然,1995年8月8日晚上在报社上夜班时突然中风造成半身不遂,仅仅两天后就在医院匆匆过世。
当年很多亲属都对正值壮年的京巴突然去世感到意外,但毕竟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异常情况发生,大家也就没再往其他方面想。如今通过这封信看来,京巴的去世似乎另有蹊跷。这封信带给小凯太多的问号,当年京巴、二毛和邹家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通过信上的一些措辞以及京巴面对邹家述的“鬼魂”所表现出来的恐惧推测,莫非邹家述是被京巴和二毛联手杀死的?邹家述在死了二十年之后重新现身又做何解释?还有最重要的,这些疑问和京巴的突然死亡有没有联系?
尽管信里提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内容,尽管信是自己的爸爸亲手所写,可小凯还是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他坚信这个世上不可能有鬼。思前想后,小凯决定无限期推迟回加拿大的日程,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晚饭小凯是去姑姑家吃的,回大连后一直都是如此。不过,这次小凯是带着目的去的,他没有告诉姑姑自己的新发现,一贯的自信让小凯相信自己一个人能把事情搞清楚。还好,从姑姑那里小凯收获到三个有价值的信息:
第一,二毛还活着。这个消息让小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按照那封信上的逻辑,二毛好像不应该还活着。
第二,小凯拿到了一张邹家述的照片,那张照片是京巴当年和三位同学的合影。照片是四寸黑白的,上面的四个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胸口上戴着毛主席像章。二毛和京巴在前排,邹家述和另外一个人在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