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当时第一个发现京巴中风的人是谁。
晚上回到酒店后,小凯和远在多伦多的妈妈通了电话,他告诉妈妈会晚一些回去,理由和对姑姑说的一样,打算多玩几天,多见一些故人。小凯顺便问了一下当年爸爸去世前后的具体情况,无奈时间过去太久,有些事情妈妈也记不清了,没有给小凯提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结束通话后,小凯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他决定先去拜访一下二毛这个重要的当事人,但是很快,小凯就pass掉了这个决定。原因是通过上网搜索了一番后,小凯发现“辽宁省沈阳市沈河区景山中路166号”这个地址是假的,是一个完全虚构出来的地方,辽宁省委党校根本就不可能在那里,也难怪信会被退回。按照信上京巴的说法,地址是二毛提供的,二毛显然撤了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联想到京巴在信上说,二毛是主犯,不禁让小凯心生疑惑,遂改变了初衷,把拜访二毛放在了计划的最后。
小凯把第一个目标放在了京巴生前的报社,他要去找一个叫张池明的人。张池明原来是京巴的下属,现在是报社广告部的主任,也正是张池明在当年第一个发现了京巴的中风。
第二天下午,小凯来到张池明的办公室里,简单的寒暄过后。小凯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张池明回忆说:“其实你爸爸在生病前几天就有一些不对劲儿了。”
小凯忙问:“此话怎讲?”
张池明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爸爸,他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平时和我们这些下属也是嘻嘻哈哈的。但那几天他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起来,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当时正值酷夏,天气热得很,原来只要他在,办公室的门就一直是敞开的,可是那几天不知怎么了,大门紧闭,我们有事还得敲门进去。”
小凯又问:“出事当天呢?您是怎么发现的?”
张池明继续说道:“那时我们有个习惯,上完夜班后都要一起出去喝几杯。你爸爸突然中风那天正好是个夜班,晚上八点刚过,我干完了手里的活儿,和其他几个同事先去了提前订好的饭店。你爸爸因为还有稿子要审,就留在了报社。我们几个人在饭店里一直等到九点也不见你爸爸赶过来,正常那个点儿报纸应该已经付印了。我只好用饭店的电话往你爸爸办公室打电话,你爸爸很快接了电话,说已经忙完了正准备走。就在我们两个人要结束通话的时候,我听到你爸爸轻声说了一句:‘请进。’好像有人在外面敲门,你爸爸让那个人进来。随后,我就听到有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事后判断应该是你爸爸摔倒的声音。你爸爸那边的电话没有挂断,可不论我这边怎么大声疾呼,那边都没再有回应。我感觉可能出事了,赶紧给其他在班儿的同事打电话,同时往报社赶。再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这里果然有问题,爸爸当时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才导致中风的。又或者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爸爸在信中提到的邹家述。”小凯在心里嘀咕着。
小凯:“这么说来,您是第一个发现我爸爸出事的,却并不在现场是吗?”
张池明点了一下头:“嗯,是这样的。”
告别了张池明,小凯将要进行的下一步是精读那本《岁月悠悠》,书里写的是京巴从下乡到回城期间发生的一些事。其实小凯早就看过那本书,对里面的具体情节也还算熟悉。但是,这次重新精读意义却非比寻常,因为纸壳箱里的那本《岁月悠悠》,通篇写满了红色的批注,正是京巴在信里提到的那本特殊的书。
小凯读得很用心,尤其对那些批注。渐渐地,小凯总结出那些批注大多是指出文中的错误或者补充背景情况。
比如34页上的一段话:“刚开始,我们知识青年干农活和当地社员没法儿相比,总是被他们落得很远。但我们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每次都憋着一股子劲儿和社员们比赛。慢慢地,我们和社员的差距在一点一点地缩小,这时当地社员开始耍起了小聪明。记得那次割高粱,队里安排我和一个叫赵潮贵的社员紧挨在一起,他的手头很快,总是刷刷地挥动几下镰刀,身旁的高粱便纷纷倒下。我们知识青年没人比赛赢过他。那次轮到我和他直接对决,我暗暗地在心里卯足了劲儿。开镰之后,我挥起镰刀拼了命地往前冲,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赢赵潮贵。’耳边只听到唰唰的镰刀声和高粱哗哗倒下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身旁的赵潮贵要比我稍快一点,但很快就被我超越。我埋头奋战连看一眼周围的时间都没有,只觉得一双手根本不够用。我很担心赵潮贵会从我身旁反超过去,所以像头把式一样向前穷追猛撵,眼看着就要到地头了,我心中窃喜,总算是要赢赵潮贵了。可是突然间,一个人蹿到我身前,抢着把剩下的那点高粱给割了。我直起腰定晴一看,此人竟是赵潮贵,我当时被他给弄糊涂了,愣愣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赵潮贵。终于,我回头一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赵潮贵这个老把式一开始就摸清了我的心思,在开头割的时候故意使计引我上错路,我一直割的是他那条垄,他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忙了一大顿竟是给别人忙的,我心里那个气啊。这还算什么贫下中农,简直比地主老财的心眼儿还要坏。”
对这段话的批注是:凡事必有因果,要不是你先偷潮贵哥家的苞米和地瓜,潮贵哥怎么会这样对你,真正坏心眼儿的人是你。
又如第118页上的一小段话:“1973年春天,我和朱曼作为知识青年积极分子,经过群众推荐,被选为工农兵学员候选人报到县里。只可惜由于我没有后台,被别人硬生生地挤了下来,没去成大学。”
这段话的批注是: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哪个群众推荐你了?大队只选了一个工农兵学员候选人报给县里就是人家朱曼,有你什么事啊?再说了,就算是100个名额也轮不到你这个畜生。
从字里行间表现出来的倾向性上看,这个写批注的人对京巴非常憎恶,甚至可以说有着深仇大恨,有许多恶毒的字眼出现在批注里。
“这个写批注的人真的会是死去的邹家述吗?”小凯不相信有这种天方夜谭。
小凯一口气看到下半夜两点才把整本书加上批注内容全部看完。当翻到最后一页时,小凯发现有一张六寸彩色照片夹在书里。
照片上有一大堆人,是在室外照的,背景是一个酒店的门前。前排的四个人坐在椅子上,剩下的人围站在后排。小凯在前排正中间的两个位置上看到了京巴和二毛,两个人都是笑容可掬的表情,京巴更是意风气发,一脸的得意。
在照片上小凯还发现了邹家述的身影,邹家述站在照相的那群人旁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属于路人甲的角色。毫无疑问,这张彩照正是京巴在信中提到的那张。小凯拿出先前姑姑给的那张四寸黑白照片和这张六寸彩照做了一下对比,邹家述的样貌几乎没有变化,二毛和京巴却实实在在地老了很多。小凯注意到出现在彩照里的邹家述的影像有些奇怪,准确地说是有些虚幻,除了面部相对清晰外,身体部分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轮廓,像一颗人头飘荡在空气之中。假如这张彩照不是被处理过的话,那确实是太吓人了。难怪京巴在信中言之凿凿地说那个人一定是邹家述的鬼魂,这样恐怖的影像谁看了心里都会震颤不已。
尽管如此,根植在大脑里的世界观告诉小凯,这世上可以有解不开的谜团,却绝不可能有鬼魅的存在,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的,所以小凯判断这张六寸彩照十有八九是经过处理的。可是,问题又来了,是谁干的呢?还有之前那封信里的那些疑问,又该怎样解释呢?小凯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仅仅睡了几个小时,小凯就带着那张彩照去找亮子,小凯在大连没有人脉,有事只能求助自己这个表弟。亮子找了位专业人士签定了一下那张彩照,结果出乎小凯的意料,照片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是“原生态”的。那位专业人士同时也给出了自己的推断:照那张彩照的瞬间,太阳光可能很强,对影像有一定的影响。拍照人对焦距的设置存在一定的失误,造成了背景人物曝光过度的情况。
这个推断有一定道理,小凯仔细看了一下其他的背景人物,有两个人和邹家述的情况很相似。但新的疑问又产生了,如果推断是真实的,就证明当时邹家述真的站在那个地方,难道是死人又复活了吗?
“不可能的,无论出现什么难以解释的情况,都要相信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小凯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要找到当年拍照的那个人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凯下一步又会做什么呢?没错,小凯要亲自去会一会二毛。想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真相,二毛是肯定绕不过去的。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二毛身上不仅仅有疑点,仿佛还有一种魔力抗拒着小凯。小凯还未动身就遭遇意外。
那天整整一个上午,小凯都在心里默默准备着腹稿,以应对见到二毛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可是,就在小凯揣着那封信马上要出门的瞬间,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右腹部下方传来,小凯随即昏死过去。两个小时后,小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阑尾。
在混沌中又过了几乎一整天,小凯终于用清醒的意识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病床前焦急等待的妈妈,小凯欠了欠头,努力张了张嘴,本想用笑脸宽慰一下妈妈,却抻到了肚子上的刀口,变成了一阵呲牙咧嘴。妈妈急忙上前按住小凯。
妈妈焦急道:“别乱动,儿子。”
小凯还想挣扎着起身,惹得妈妈动了怒。
妈妈面露愠色:“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句,要是早点回多伦多,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样了。”
小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发现了一封爸爸当年写的信………”
小凯边说边摸索着去拿原本放在衣服口袋里的那封信,然而现在他身上穿的却是医院的病号服。
妈妈闷声道:“别找了,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
小凯的嘴巴又微微动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被妈妈摆手制止了。
妈妈:“你不要再说了,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病养好,然后我们一起回多伦多。”
小凯争辩道:“那爸爸的死呢?我们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妈妈:“已经过了那么久,我不想再追究什么了,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小凯急了:“这怎么可以呢………”
妈妈打断了小凯:“当年你爸爸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我搞不懂你姑姑为什么要把你送到这里来,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拜托你好好配合医生,早点让我离开这里。OK?”
小凯颓丧地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把脸扭向一边,没再和妈妈说一句话。
妈妈的态度并没有动摇小凯搞清真相的决心,可受制于身体有恙,也只能无奈地躺在病床上,并且在医院里迎来了2014年的到来。
小凯的身体在一天天向好的方向发展,妈妈每天都向负责小凯的林医生询问一次小凯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足见其迫切的心情。
事到如今,小凯的调查已不再是秘密,尽管妈妈强烈反对,小凯却得到了姑姑的支持。这天,小凯又和姑姑在病房里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妈妈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绷着脸瞪着小凯和姑姑。小凯索性不再避讳,大声和姑姑说了起来。
妈妈怒不可遏道:“你不用等到出院了,现在就和我回多伦多。”
妈妈说着上前去拉小凯的胳膊,小凯不耐烦地甩开了妈妈伸过来的手。两人当即暴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妈妈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姑姑欲追出去刚巧和来查房的林医生打了个照面,林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体型墩实,是一个憨厚朴实的人,小凯的手术就是他亲自做的。
林医生和蔼地对小凯说:“又和你妈妈闹别扭啦?”
小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默然不语。还是姑姑在一旁道出了实情,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目的,姑姑希望小凯能得到林医生的帮助。
姑姑央求道:“林大夫,想麻烦您帮个忙。”
林医生笑言:“不用那么客气,能帮的我一定帮。”
姑姑:“小凯后天就要拆线了,这眼瞅着就出院了。您能不能拖延一下小凯出院的时间。我嫂子要是问起,您就说刀口愈合得没有预想的好,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出院。”
小凯喜形于色,在心里暗暗地为姑姑的这个提议叫好。林医生却面露难色,姑姑急忙补充道:“我这个侄子是个孝顺孩子,就想把自己爸爸的死因搞清楚,还不忍心和妈妈硬顶,不容易啊!”到最后姑姑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
林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能理解,我尽量吧。但你们也知道,像阑尾炎这种小手术,拖得太久也是不太现实的。”
姑姑感激道:“明白的,明白的,我们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的。至多两三天就可以了。”
自打从妈妈嘴里得知爸爸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小凯就对这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时间和体力允许,他就会在医院里四处转悠。小凯也说不出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能是为了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吧,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不过,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意外惊喜。
给小凯拆线是林医生亲自来完成的。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处置室里,林医生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凯一个人躺到床上。
林医生拆线拆得很认真,也很慢。嘴上也没闲着,一直和小凯唠个不停。
林医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小凯兴奋地:“我猜到了,你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林医生:“昨天晚上和我爱人聊天时,我说起了你的事儿。结果发现,我爱人竟然也算是知情人,她以前是这里的护士。”
小凯的眼晴顿时一亮,激动地问道:“她说什么了?”
林医生不紧不慢道:“呵呵,别着急。具体的还是让她亲自告诉你吧,今天晚上下班后她会来医院的。晚上六点半左右,你找个借口把你妈妈支走,我安排你们见面。”
小凯感激道:“真的要谢谢你,林医生。”
林医生微微一笑:“别客气,也不一定能帮到你。”
到了晚上六点,小凯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把妈妈打发到附近的超市里。然后就在病房里焦急地等待着林医生夫妇的到来。六点二十八分,林医生和一个中年女子来到病房里。
中年女子一进来就定定地望着小凯,嘴上不住地说道:“太像了,简直太像了,真不愧是父子。”
小凯诙谐地问道:“长得都很像京巴狗是吧?”
中年女子笑道:“不管像什么,反正是被我深深地记住了。”
小凯急于了解情况,在林医生给双方做完介绍后,没客套几句就快速进入到正题。还好,林医生的妻子付静非常配合,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