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还是跑这儿欢迎别人的呢。

“哎小关来了,坐坐坐。”我们总经理比服务员还热情:“我介绍一下,这是S市涵宇公司的周经理,周经理这是…”

我以为这一秒永远不会过去,因为我的思维停住了。

“久违了,关小姐。”眼前这个青年起身,伸手给我,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连装不认识他的路都没给我留下,别无选择只能伸出手掌跟他碰一碰:

“你好周经理。”

“周经理和小关认识?哎太有缘了。”总经理笑眯眯地招呼:“小妹儿!”

他叫服务员:“给周经理身边加个座。”

我赶紧推辞:“您不是寒碜我吗,那是高座,我坐我们主管边上就好。”

“小关怎么,出来我就不是你领导了?”

话都到这地步上,我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坐过去。

此刻距离周明宇不过一尺,我视线无处旁落,只能紧盯着眼前一只须螯贲张,鲜红到诡异的地步的龙虾,周明宇看我一眼:“怎么关小姐你很热?”

是的不用说,我的脸一定是红的不像话。

“小姐麻烦你,把空调温度打低点儿。”周明宇转头对服务员道。

我简直想拍案而起,够了!妈的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在座一众BOSS,我还要接着在这个地方混下去。

“我们也希望,涵宇向CP收购的这家公司,可以跟我们继续保持合作,你看呢周经理。”席间我们经理在寒暄一堆废话之后,终于转向正题。

“好说,好说。”

周明宇一边回答,一边耐心细致地剥掉罗氏虾薄脆的壳,虾仁放进我碟里,然后把薄膜手套取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不焦不躁,心平气和。

一桌人都停筷,看他像看世界第九大奇迹。

我就是搭在第九大奇迹旁边的售票亭。

没有被噎死,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容易。

宴终人散,这些王八蛋一个个跟我说,小关我的车快没油了,你搭周经理的车吧。

我还没表现出一点誓死不从的气节来,他们竟然动手七手八脚把我摁进去了,我怀疑有必要的话,把我直接打包让周明宇带回去,诸位也不是干不出来。

上了车我也没干别的,盯着周明宇看。

他被我看的笑起来:“怎么了。”

我说周明宇你说你到底要干吗。

“干吗。”他一只胳膊轻轻松松的绕到我身后:“追求你呗。”

“不可能我告诉你。”

“关小姐。”他态度非常客观:“你看,我们男未婚女未嫁的,你给我个不能追求你的理由先。”

他竟然跟我摆事实讲道理。问题是我一时还被噎住了。

“我们…你…”终于回忆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我说过我不可能再爱你。”

“同样的理由说两遍就没意思了。”他一点不生气,微微笑:“何况这不是真的。”

我也被气笑了:“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周先生。”

“即使你现在已经不爱我了,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不信咱们打个赌。”他看上去很轻松:“输的人要洗一辈子碗,怎么样?”

“喂,你大概是最近荷尔蒙失调了吧,突然来跟我发这个神经,我跟你说我没空,你换个人玩吧麻烦你了周公子。”

他看着我,渐渐笑容敛去:“关娜,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先忘掉你,再对除你以外的人,产生兴趣,这两样我试了很久都做不到,不如你给我一点建议。”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中有无可压制的涩意。我心神轻微一荡,接着呵斥自己,收回来:“我要去超市,对不起我先下了。”

周明宇没多说,对司机道:“停一下。”

我推门下车,同时听见他也打开门,脚步从车前过来。

“娜娜,你等一下。”

我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感觉他走近来。

“还有事?”

“娜娜。”他的气息,落在我发间:“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一个人伪装的那么坚强,也不过想要一个奖赏。”

我怔了一怔。

“我已经拿到我的奖赏,我之前那么多年,以为自己完了。直到我遇见你。

你现在可以走,可是我保证,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他一个字一个字,安静平稳:“你听清楚,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放手。”

离开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看虹光一点点流过去,我突然觉得非常苦闷,把脸埋进手掌里。

回忆借助黑暗寂静纷至沓来,苍白的少年,血流如注的画面,眼泪,疼痛,我与那一个从未见面小生命的交流,周明宇温柔的笑,愤怒或绝望的眼神。

生命怎么能负荷这么许多,纷繁芜杂的情绪,大喜大悲的失落。

要清零谈何容易。

从什么地方重新开始。

周明宇第二天中午打我手机,我正在单位餐厅吃饭:

“喂?”

“喂,娜娜,我回S市了。”

“哦好。”我应一声就要挂电话。

“哎等会儿——我是有特殊情况,过两天就回去。”

“嗯我知道了。”

我的态度没有影响他,他继续道:“因为我哥昨天带宋予从美国飞回来。”

“…真的?你看见她没有,她怎么样了?”

“看见了。手术还算成功吧。不过…也很难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家里吃饭,这两个人都是一点荤腥不肯沾。”也许是信号微弱,周明宇的声音听上去很低缓:“妈私下告诉我,是宋予希望,这样能够积功德,让老天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娜娜,你在听吗?”

我听着眼底渐渐有点热,伸手去揉:

“那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祝福。”

“好。”

“你…也早点休息。”

“嗯,还有。”他语调温柔:“我很想你。”

我“啪”把手机摁了,对着空气久久无语,心里想我到底是哪根筋玩混搭玩成了短路,以至于跟这个人扯了这么长时间——饭菜都冷透了。

部门组织秋游,就地点问题争论许久,有女同事提议大家逛商场作为娱乐,遭到集体鄙视。

我初来此地实在没什么发言权,老老实实坐旁边听他们讨论。

旁边的小魏扯扯我,轻声说:

“对了娜姐,你下星期有空没?”

“有吧。”

“我们两个,去心香寺上香好不好?”

心香寺我还是知道的,在C城南郊,即使平日,也不乏有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庙中香火一向鼎盛。有说法是于新年伊始,心诚的焚上第一株香,你这一年都佛恩无边,于是每年的这个时候,方圆千里内的善男信女,都赶到此处,山门未开之际,人就站在新春的寒风中等候佛光一线。

听上去像是千年余香延绵的传说。

“你怎么会想到这时候去?”

“这个季节人稍微少点啊。”小魏笑:“菩萨,可能会比较有空吧。”

我忍不住也笑起来:“你去求什么?”

她脸微微一红:“姻缘咯——娜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我还没来及回答主管发话了:“哎哎哎两位不要搞小动作嘛,有什么意见拿出来大家讨论。”

小魏慌忙解释:“啊没有什么,说到秋游我就正好想起来,约娜姐去心香寺。”

“心香寺?不错啊。”主管环顾四周:“还可以爬山,大家说怎么样?”

于是乎这个周末上午,我们一个部门十几人浩浩荡荡涌到心香寺,寺前几百级青阶落叶,就见我们一众人在其上呼朋引伴,追逐谈笑之声相闻。

不知道算不算扰了佛门清静。

进了寺门,每个角落都有唱经声萦绕,铺陈在尘世每一寸苦痛之上,慈悲熨贴的呻叹。

大家分散开来,上香的上香,求签的求签。我站在殿外看小魏虔诚的许愿,背影直起来又匐下去,高高低低。

跪在小魏旁边是一个纤弱的女性身影,我看着总有些眼熟。我们来之前她就在那里,看起来她的愿望要么很冗长,要么很强烈。

可能跪的太久,她起身时趔趄了一下,小魏这时也站起来,正好伸手扶她一把。

这个女人脸上浮出一个笑来,轻声向小魏道谢。这一刻灵光突闪,我冲口而出:

“宋予?”

她朝我看过来,果然是。

小魏在签房求签,我和宋予在放生池边,倚着栏杆,看秋日阳光中,巴掌大小的龟成群爬在池中木排上,悠闲的伸着细长的脖子,一条游鱼却在洒满碎食的池水边缘,泼拉翻个身,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潜进幽暗的深水之中。

“我去美国之前,就一个人在这里许过愿,如果我还能回得来,我一定独自来还愿。”宋予笑起来的确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丽,像一瓣玫瑰,却微微蜷起。

我说什么,难道我说恭喜你,听上去怎么像讽刺?

“那一天天气比今天还要好,我也是在这个地方。一把一把的鱼食撒下去,看这些小生命那么欢快,我想,也许这一幕我再也见不着了,心里特别难过。”

“你不要想这么多,你现在很好啊,对不对?”

“对。”她张开手心,白皙的皮肤在暖阳照射下几乎透明:“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还能跟文涵在一起,我已经没有可以抱怨的了。”

然后她转头看我:“可是关娜,你不一样啊,你跟明宇。”

“我们有我们的问题,很大的问题。”

“嗯。其他的我不清楚。可是上次在他家,我看见你看明宇的眼神。你非常非常爱他,是不是?”

“但这解决不了所有事情。”

“而且我听文涵说,明宇已经申请调到C城来工作。”她看看我,转过脸:“我可能真的有点幼稚——因为我总是怕来不及,所以等不了解决那么多的问题。”

我和宋予道别后走进签房,小魏看到我就开始尖叫:“娜姐,太准了,你也来求一张。”

拗不过她,我求了一张,呈给解签的师父看,他批给我几行字,我拿过来一看:

“莫道行路难,风雨见青天,

莫谓同路易,珍惜有缘人。”

我问师父这算什么签,他沉吟一下,说算中上签吧,看你的缘法。

我又看了一遍,觉得多少有点儿大而化之,而且,放之四海而皆准。

想了想还是放进了钱包里。

苏澈这一天来看我,对我说,娜娜,如果你晚上有空,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不能,我希望能够隆重一些。

我们坐在餐厅里,苏澈笑的有一点紧张:“我只有现在,会想到我的琴,我觉得它表达的,会更加清楚。关娜,我…”

这时有人在旁边喊一声,嗨,明宇!

或者只是一模一样的两个音。

我的思绪如丝缎上的蚂蚁,滑的站不住脚,等我意识到,我才发现我转头看向声音来的地方。

“啊对不起,你继续。”

苏澈看着我,眼神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顿了两秒:

“不,我想,暂时还是不要说了。”

我很歉疚:“不好意思。”

“怎么会。”

我看着他,对啊,他这样一个人,错过了,该是我的遗憾。

歉意这种东西,配不上他。

“那么,苏澈,谢谢你。”

他无奈地笑笑:“我终于,还是比较适合你讲这句话。”

88

鞋合不合脚,还真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一件事,不过这个知情权来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出门关娜就知道穿错了鞋,新鞋上脚,磨的厉害。

但当时时间紧迫,没顾上回去换,一直穿到下班,脚疼的够呛,走起路来活像僵尸。

公司在一片商业区里,要走相当长一段,才有车可打。

关娜咬着牙走了几十米,一不留神踩上路面一处不平,疼得闷哼了一声,感觉脚后跟那里活活被挫掉一层。

不要说等打到车,就是走出这片街区,估计她离残疾也不远了。

“好吧,要这么残了,我就去申请个残疾证,以后不要纳税了我。”她嘀咕着,干脆在花坛边上坐下来。

这里原本就是供人休憩,不是单单她一个,旁边一对一对,一堆一堆,大有人在。

花影下交头接耳,你侬我侬。

关娜觉得自己此刻活像鱼群里的鸟一样突兀,又无趣,脚又疼的厉害。人生真是荒凉。

“嗨小姐。”这时身后有人叫她:“交个朋友吧。”

心脏提起来,她回头就看见周明宇,灰色薄呢外衣,白衬衫,正对她微微地笑。橙黄的灯光下,整个人是油画那种,细腻的漂亮。